第六回：虎口拔牙初試刃 糧車滾滾濟饑腸
虎跳峽的險峻超乎想象。李毅帶著老弱婦孺，攀爬那近乎垂直的“羊腸道”，每一步都驚心動魄。張氏背著不多的家當，咬著牙，手腳并用，不時伸手拉一把身后腿軟的孫嬸。趙伯用單臂攀援，大牛二牛在前后照應。當他們終于登上那片相對平坦、背靠絕壁的山坳時，所有人都癱倒在地，貪婪地呼吸著高處凜冽卻自由的空氣。
最初的安頓艱難無比。用樹枝、茅草搭起勉強遮風擋雨的窩棚，在石縫間開墾巴掌大的土地，采集野果，挖掘草根。李毅將僅存的力氣都用在加固那條唯一的上山小道上。他指揮大牛二?？撤ビ材?，在狹窄處設置鹿砦，在險要處挖掘陷坑，用藤蔓和滾石布置簡易的機關。這些在正規(guī)軍看來簡陋的防御，在險峻地形的加持下，成了保命的屏障。
日子在饑餓和提心吊膽中度過。山下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戰(zhàn)火非但未熄，反而越燒越旺，流民如潮水般涌入山中。李毅的名字，像黑暗中的一點螢火，開始在絕望的人群里流傳。陸陸續(xù)續(xù)，有拖家?guī)Э诘牧髅?，循著模糊的指引，歷經艱險，攀上了虎跳峽。他們帶來山下更壞的消息：官軍潰敗，亂兵如匪，糧價飛漲，餓殍遍野。山寨在喘息中艱難地膨脹著，窩棚連成了片，人口已逾百數(shù)。每一張新面孔都寫滿苦難，每一雙眼睛里都燃燒著對活下去的渴望，也摻雜著對新頭領的審視與不安。
饑餓，是懸在所有人頭頂?shù)睦麆?。存糧早已耗盡，新墾的土地遠未到收獲時節(jié)，采集所得不過是杯水車薪。山寨里開始出現(xiàn)虛弱的呻吟，孩童因饑餓徹夜啼哭。絕望的情緒像瘟疫般蔓延。
“大哥！再不想辦法弄糧，不用官兵來，咱們自己就得餓死在這山頭上！”大牛眼睛通紅，聲音嘶啞。
李毅站在崖邊，望著山下隱約可見的官道，眉頭擰成一個死結。他清楚，一旦動手劫掠，就再無回頭路，徹底坐實了“山賊”之名。他回頭，目光掃過窩棚區(qū)：趙伯在給一個餓暈的老婦人喂著稀薄的野菜湯；張氏正將自己的半塊粗餅悄悄塞進孫嬸孩子手里；新來的幾個漢子，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活下去！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咆哮。
“干！”李毅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巖石上，指節(jié)瞬間滲出血珠，“但不能亂來！劫，就劫那為富不仁、囤積居奇的狗大戶！劫來的糧，山寨留足口糧，余下的，散給山下那些快餓死的鄉(xiāng)親！”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叫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目標很快選定——延州城西五十里，柳林鎮(zhèn)。鎮(zhèn)上首富錢百萬，靠著放印子錢和勾結官府，家中糧倉堆疊如山，卻對鎮(zhèn)外遍地餓殍視若無睹。探子回報，三日后，錢家一支運糧的車隊將經過野狐峪，那是官道上一處林木茂密、易于設伏的隘口。
李毅挑選了二十來個還算精壯的漢子，反復演練埋伏、出擊、截斷退路、控制車夫的步驟。他利用地形，將人分成三隊，一隊截頭，一隊堵尾，一隊負責搬糧。沒有像樣的武器，只有柴刀、削尖的木棍和石塊。
行動那日，天剛蒙蒙亮。野狐峪靜悄悄的，只有山風吹過林梢的嗚咽。當錢家那支由七八輛牛車組成的糧隊慢悠悠進入伏擊圈時，李毅一聲尖銳的呼哨撕裂了清晨的寂靜！
“殺呀——！”喊殺聲驟然爆發(fā)，雖不整齊，卻充滿了被逼到絕境的瘋狂。二十多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從山坡上、樹叢后猛撲下來，如同餓狼撲食。車夫和押送的幾個家丁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懵了，象征性地抵抗了幾下，便在柴刀木棍的威脅下抱頭蹲地。
行動出乎意料的順利。沒有遭遇頑強抵抗，也沒有人員傷亡。李毅指揮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將車上的糧袋卸下，扛上山道。沉甸甸的糧袋壓在肩頭，那分量讓每一個參與行動的漢子都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快！按大哥說的，留一半，剩下的，撒！”大牛喘著粗氣，指揮著。
幾袋糧食被特意打開，金黃的粟米、粗糙的麥粒，被漢子們一把把抓起，奮力拋灑在野狐峪兩側枯黃的土地上。更多的糧袋被迅速扛向虎跳峽的方向。
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林隙，照在野狐峪空蕩蕩的車轍印和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時，李毅帶著人早已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只有那散落一地的糧食，在晨光中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無聲地宣告著虎跳峽草寇的第一次“壯舉”。
消息像長了翅膀?；⑻鴯{李毅的名字，連同“劫富濟貧”四個字，在延州西部的流民和窮苦百姓中迅速傳開。飽含血淚的控訴聲中，悄然混入了一絲敬畏和隱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