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可怕的觸感讓他觸電般松手,胃里翻涌,幾乎要嘔吐出來。
她死了。
在他與新人耳鬢廝磨、濃情蜜意的這三日里。
在他以為她只是在賭氣、在等待他垂憐的這三日里。
她獨自一人,在這冰冷荒寂的宮殿里,身體一點點變冷,變硬,腐爛發(fā)臭。
而他竟一無所知。
竟還在為她的“不主動求見”而隱隱生氣。
周玄瑾嚇得撞翻了旁邊早已冰冷的炭盆,灰燼灑了一地。
“陛下!”內侍驚恐地想要上前攙扶。
周玄瑾卻猛地揮開他們,像是碰到了什么極其骯臟的東西。他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劇烈顫抖著。
他看不見跪了一地的奴才,聽不見他們恐懼的請罪聲,甚至聞不到那令人作嘔的臭味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雙微微睜著的、灰白空洞的眼睛,和那只無力垂落的蒼白的手。
怎么會......怎么可能?
他只是......只是晾了她三天。他只是想讓她“懂事”一點。他明明說過會去看她,他明明......他以為她總會等著的。
她不是一向最堅韌、最能熬的嗎?破廟那么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怎么會......
“清......鳶?”
他無意識地喃喃出聲,聲音嘶啞破碎得不像他自己。
沒有人回應。
“你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再故意嚇我吶......”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他嚇得拔腿就跑。
他跑得那樣急,那樣狼狽,龍袍的衣擺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他完全顧不得帝王的威儀,只想立刻馬上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可怕的景象。
他扶著宮墻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著,胸腔帶著撕裂的痛楚和難以抑制的干嘔。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畫面。
是破廟里,她將最后半塊干餅塞給他,自己餓得啃雪團時,對他露出的那個虛弱的笑容。
那年他笨拙地磨著石子,手指被銅線勒出血痕,她心疼地替他吹氣。
被告知封后那日,她試穿著大紅嫁衣,眼中盛滿星光和對未來的全部憧憬,羞澀堅定地望著他。
那天最后一次見,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帶著恨意嘶啞地問他:“周玄瑾!你有沒有心?!”
可是他呢,只是心虛的握著手鏈轉身離開時,身后那死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而他這三天,在做什么?
在為另一個女人描眉簪花,軟語溫存,盡享歡愉。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他怎么能這么對不起她呢,恍惚過神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有多過分。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周玄瑾口中噴涌而出,濺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觸目驚心。
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支撐的力氣,沿著宮墻緩緩滑倒在地。
而他,連她最后一面,都因自己的猜忌薄情,徹底錯過了。
沈清鳶的意識在無盡的虛無中漂浮了片刻,沒有痛苦,沒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然后,一種失重感猛地襲來。
緊接著,是嘈雜的、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鉆入耳膜。
汽車鳴笛聲,空調外機的嗡嗡聲,遠處隱約傳來的音樂聲,還有......手機信息接連不斷的輕微震動。
她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繁復的宮殿梁柱,而是潔白的天花板。
她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床上,身上蓋著的是印著卡通圖案的棉被。
沈清鳶僵硬地一點點地轉動好久不活動的脖頸。
手機屏幕正因為她不斷收到的消息而頻頻亮起。
她回來了。
獨自一人。
心臟在胸腔里遲緩地跳動了一下,依舊是還沒緩過神來的麻木鈍痛,隨即又被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虛無所淹沒。
是的,她早就知道回來的方法。
但她從未告訴過周玄瑾。
因為他眼中有著對這個世界的野心,因為他在這里看到了無限可能和至高無上的權力。
她愛他,所以她選擇留下,陪他在這陌生的時空里掙扎、奮斗,哪怕雙手沾滿塵埃。
真是......可笑至極。
她支撐著坐起身,身體是久病初愈般的虛弱,但不再是那具被掏空、被折磨得油盡燈枯的破敗身體。
她走到梳妝臺前,看向鏡子。
鏡中的女孩,臉色有些蒼白不過依舊年輕朝氣。
那個世界......
都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