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在醫(yī)院住了三天。
這三天,對徐家慧來說,不亞于一場煉獄。
醫(yī)院的陪護床又窄又硬,她第一天晚上就沒睡著。
第二天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
照顧病人更是個精細活。
安安半夜發(fā)燒,她要手忙腳亂地找護士。
安安輸液的手腫了,哭鬧不止,她哄得口干舌燥。
一日三餐,都得吃我送來的清淡病號飯,她看著都倒胃口,更別說吃了。
宋亞楠每天下班都會來醫(yī)院,看到他媽那副憔悴的樣子,幾次想讓我替一替。
“樂萱,你看我媽她……都快熬不住了。
要不今晚你來陪吧?我明天一早過來換你?!?/p>
我每次都用同樣的話回他:“熬不住也得熬。這是她該受的。
你心疼你媽,誰來心疼我兒子?”
幾次碰壁之后,宋亞楠也不再提了。
他只是沉默地幫著打水、換藥,看著他媽和兒子的眼神,越來越復雜。
而我,每天雷打不動地來回奔波于家和醫(yī)院之間。
送飯,看望安安,然后冷眼旁觀徐家慧的手忙腳亂和狼狽不堪。
我媽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聽我說了情況后,她既心疼外孫,又覺得解氣。
“萱萱,你做得對!就得讓她吃吃這個苦頭!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天后,安安終于退了燒,身上的紅疹也消得差不多了,醫(yī)生準許我們出院了。
辦完出院手續(xù),回到家,徐家慧一進門,就直接癱倒在了沙發(fā)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仿佛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
“哎喲,我的老天爺,可算是回來了。
這輩子再也不想進醫(yī)院了?!彼袣鉄o力地念叨著。
我把安安安頓好,然后把醫(yī)院的賬單,輕輕地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幾上。
“媽,這是這次住院的所有費用,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八塊。您看……”
徐家慧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她猛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一把抓過賬單。
看著上面的數(shù)字,聲音都尖了:“多……多少?五千多?怎么會這么貴!
不就是個過敏嗎?現(xiàn)在的醫(yī)院也太黑了!”
“不黑?!蔽移届o地看著她,“過敏源測試、驗血、藥費、床位費,每一筆都有明細。
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對著看?!?/p>
“我……”她當然看不懂那些明細,她只是心疼錢。
“這錢……你跟亞楠不是有醫(yī)保嗎?
不能報銷嗎?”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
“能報銷一部分,但自費的也不少。
而且報銷流程很慢,錢要先墊付。”我看著她,緩緩開口。
“媽,您當初來的時候,不是說您有退休金,要給我們補貼家用嗎?
我想,這筆錢,由您來出,應該是最合適的吧?”
徐家慧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當初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確實說過這話。
但她以為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我竟然當真了,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來。
“我……我的錢……都存了定期……”她開始找借口。
“沒關系,可以取。損失點利息,總比讓孫子白白受罪強,您說對嗎?”我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一旁的宋亞楠,全程沉默。
他看著賬單,又看看他媽,最終,他從錢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
“樂萱,用我的吧。”
我沒有接。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宋亞楠,這不是錢的問題。
這是責任的問題。如果這次的錢我們出了,那媽永遠不會覺得她錯了。
她只會覺得,她惹了禍,有兒子媳婦在后面給她兜著。
下次,她只會變本加厲。”
我的話,讓宋亞楠陷入了沉默。
最終,在我的堅持下,徐家慧還是不情不愿地,用手機銀行轉了賬。
轉賬的時候,她的手都在抖,臉上那心疼的表情,比安安住院時還難看。
經(jīng)此一役,徐家慧消停了不少。
她不敢再給安安買那些亂七八糟的零食了,做飯也開始注意少油少鹽。
雖然做得還是很難吃,但起碼在朝著健康的方向努力。
我以為,她總算是能吸取點教訓了。
但我還是低估了她的懶惰和自私。
不能用零食收買安安,她就換了一種方式——放縱。
只要安安不哭不鬧,不來煩她,她就什么都不管。
安安想看多久電視就看多久,想把玩具扔得滿地都是就扔滿地。
她自己則大部分時間都躺在沙發(fā)上,拿著手機刷短視頻,或者跟她的老姐妹打電話聊八卦。
她把這種不負責任的“甩手式帶娃”,美其名曰:“培養(yǎng)孩子的獨立性。”
宋亞楠因為之前的事心有余悸,說過她幾次。
“媽,你多陪安安玩一會兒,別老讓他看電視,對眼睛不好?!?/p>
徐家慧振振有詞:“你懂什么!這叫散養(yǎng)!
你小時候我不就是這么帶你的嗎?男孩子,不能管得太死,不然沒出息!”
宋亞楠被她堵得沒話說,只能無奈地嘆氣。
我因為工作忙,加上刻意地疏遠,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
但我家的房子就那么大,客廳里的動靜,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聽著電視里傳來的動畫片聲音,一放就是一下午。
聽著徐家慧跟人打電話時高聲的談笑,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
我的心里,隱隱有種不安。
這種“散養(yǎng)”,比用垃圾食品投喂,更可怕。
因為它隱藏的,是無處不在的安全隱患。
果然,怕什么來什么。
那天下午,我正好在家趕一個項目報告,把自己關在書房里。
客廳里,徐家慧又在跟她的老姐妹煲電話粥,聲音大得我關著門都能聽見。
“哎喲,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那兒媳婦,現(xiàn)在厲害得不得了,說一不二的……”
“我孫子前兩天生病住院,她非說是我害的,還讓我出醫(yī)藥費,五千多塊啊!我這心疼得喲……”
她顛倒黑白,把自己說成了一個受盡委屈的“惡婆婆”受害者。
我戴上耳機,懶得聽她那些陳詞濫調,專心于工作。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寫完報告,伸了個懶腰,走出書房。
客廳里很安靜。
電視關著。徐家慧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正靠在沙發(fā)上打瞌睡。
安安呢?
我環(huán)顧四周,客廳里沒有。玩具房里也沒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推開臥室的門,床上沒人。
衛(wèi)生間,廚房,陽臺……我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沒有安安的影子。
我的血,瞬間涼了半截。
我沖到沙發(fā)旁,一把推醒了徐家慧。
“媽!安安呢?!”我的聲音因為恐懼而發(fā)抖。
“啊?”徐家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臉茫然,“安安?他不就在客廳玩嗎?”
她說著,也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然后臉色也變了。
“咦?人呢?剛才還在的啊……”
我跑到玄關,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大門,虛掩著,門鎖是打開的狀態(tài)。
“你是不是沒鎖門?!”我回頭,沖著她嘶吼。
“我……我忘了……”徐家慧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我以為……我以為他就在家里玩……”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什么都顧不上了,抓起手機就往外沖,一邊沖一邊給宋亞楠打電話。
“宋亞楠!安安不見了!你快回來!快!”
我沖到樓下,瘋了一樣地喊著安安的名字。
徐家慧也跟著跑了下來,她嚇得六神無主,只會跟在我身后哭。
“我的天哪!我的大孫子??!這可怎么辦啊!這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我沒理她,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哭是沒用的。
我沖到小區(qū)的保安室,讓保安立刻調監(jiān)控。
保安大叔看我急得滿臉是淚,也不敢怠慢,立刻把監(jiān)控畫面調了出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我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終于,在小區(qū)大門口的那個攝像頭里,我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是安安。
他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小區(qū)的大門,走向了外面車來車往的大馬路。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世界,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