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日送餐夏日的風(fēng)帶著灼人的熱氣,吹過城中村低矮的屋頂。
孫小虎蹬著那輛二手電動車,在狹窄的巷道里熟練地穿行。
車把手上掛著的五份外賣隨著顛簸輕輕晃動,散發(fā)出混雜的飯菜香氣?!敖柽^借過!
”他朝著前方幾個打鬧的孩子喊道,聲音被頭盔悶住了一半。孩子們嬉笑著讓開道,
其中一個認(rèn)出了他:“小虎哥,今天送的什么好吃的?”“麻辣香鍋!”孫小虎來不及減速,
只能回頭喊了一句,電動車險些撞上突然從門口潑出來的一盆水。這是他今天的第二十三單。
從早上七點到現(xiàn)在下午三點,他只啃過一個饅頭,喝了兩瓶自己灌的白開水。但他不覺得餓,
也不覺得累——想到今晚能見到張靜,他的嘴角就不自覺地上揚。拐過最后一個彎,
孫小虎剎住了車。夕陽斜照在“幸福超市”的招牌上,有些刺眼。他利落地取下外賣,
小跑著進了店?!巴趵习?,您點的餐到了?!惫衽_后的胖男人抬起頭,
瞇眼看了看手機:“比預(yù)計晚了四分鐘啊?!薄氨副?,路上有點堵。”孫小虎賠著笑,
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其實是因為有段路正在維修,他不得不繞道而行,但他沒解釋。
外賣員的第一準(zhǔn)則:不要找借口,道歉就對了。王老板擺擺手,
示意他把餐放在柜臺上:“算了,看你跑得這一頭汗。小虎啊,這么拼命干嘛?
聽說你同時打三份工?”“年輕人嘛,多干點沒事?!睂O小虎憨厚地笑笑,
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超市墻上掛著的鐘。三點二十,再過四十分鐘,張靜就下課了。
王老板掏出錢包付了餐費,又額外加了五塊錢小費:“給你女朋友帶個好,
聽說她考上研究生了?真有出息!”孫小虎的眼睛頓時亮了,
比剛才提到小費時還要亮上幾分:“是啊,師范大學(xué)的研究生!王老板您怎么知道的?
”“這巷子里誰不知道?你孫小虎供女友上大學(xué)的故事都快成傳奇了。”王老板笑道,
“去吧去吧,不耽誤你時間了,看你那心急的樣子。”孫小虎不好意思地?fù)蠐项^,
道謝后快步走出超市。電動車在陽光下曬得發(fā)燙,他跨上去,卻沒有立即發(fā)動。
2 青梅竹馬他從褲兜里掏出一部屏幕有裂痕的手機,點開相冊。
最頂上的照片是兩個月前拍的,照片上的女孩穿著學(xué)士服,手捧鮮花,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她身旁的孫小虎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比女孩矮了半個頭,卻挺直了腰板,
臉上洋溢著難以言表的自豪。這就是張靜,他從小到大的鄰居,現(xiàn)在的女朋友,
未來的妻子——至少他是這么計劃的。他們的故事始于二十年前的同一個城中村。
孫小虎家開小賣部,張靜家是修鞋的,兩家門對門,孩子自然成了玩伴。記得六歲那年,
孫小虎因為個頭矮小被幾個大孩子欺負(fù),是張靜舉著修鞋的錘子沖過來嚇跑了那些人。
七歲時張靜父親病重,家里拿不出醫(yī)藥費,是孫小虎父母送去了一筆錢應(yīng)急。
兩個孩子從小就懂得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就是要互相扶持。初中畢業(yè)后,
孫小虎的成績本可以上普通高中,但他選擇了職高。不是因為不喜歡學(xué)習(xí),
而是他早早看出了張靜的學(xué)習(xí)天賦,也知道兩家的經(jīng)濟條件只夠全力支持一個孩子上大學(xué)。
“你傻??!”當(dāng)年張靜得知后,氣得整整一周沒理他,“我能申請助學(xué)貸款,能打工,
不需要你犧牲!”孫小虎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我沒犧牲啊,我就喜歡學(xué)修車。
你看咱這巷子里,有輛電動車壞了都要求我,多威風(fēng)!”謊話說得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事實上,他曾在班主任辦公室里偷偷哭過一場,為他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大學(xué)夢。
但看到張靜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他覺得一切都值了。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打斷了孫小虎的回憶。是配送平臺的系統(tǒng)提示,有新的訂單等待接收。他深吸一口氣,
發(fā)動了電動車。四十分鐘后,孫小虎站在師范大學(xué)西門外的樹蔭下。他特意回住處沖了個涼,
換上了一件干凈的藍色T恤,雖然領(lǐng)口有些松松垮垮,但至少沒有汗味。
學(xué)生們陸續(xù)從校門口涌出。孫小虎伸長脖子在人群中尋找,很快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張靜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背著個半舊的帆布書包,正和幾個同學(xué)邊走邊討論著什么。
她的眉頭微蹙,神情專注,不時點頭或提出看法。夕陽的金光灑在她身上,
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邊緣。3 校園重逢孫小虎沒有立即喊她,而是靜靜地看著。
每次見到校園里的張靜,他都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不是說他與她的差距,而是那種沉浸在知識中的氣質(zhì),
與他整天奔波于油煙灶火之間的生活截然不同。終于,張靜抬頭看見了他,
臉上的嚴(yán)肅瞬間化為燦爛的笑容。她向同學(xué)道別,小跑著過來。“等很久了嗎?”她問道,
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皠偟侥??!睂O小虎撒謊道,從車籃里拿出一個塑料袋,
“路過李記買了你最愛吃的綠豆餅。”張靜驚喜地接過,“太好了!今天正好沒吃午飯,
忙著趕論文。”“又不吃午飯?”孫小虎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跟你說了多少次,
身體最重要...”“知道啦知道啦,”張靜趕緊塞了塊綠豆餅到他嘴里,
“以后一定按時吃。你呢?吃午飯了嗎?”孫小虎含糊地點點頭,吞下餅:“當(dāng)然吃了。
”又一個謊言,但他早已習(xí)慣。他拉起張靜的手:“走吧,帶你去個好地方。
”電動車載著兩人穿過大街小巷,最終在江邊的一處觀景臺停下。
這是他們最近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人少,視野好,而且免費。夏日的江風(fēng)拂面,帶來一絲涼意。
孫小虎從車座下拿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盒飯——是他剛才接單途中特意繞到一家餐館買的,
兩葷一素,還冒著熱氣?!澳阆瘸?,我還不餓?!睆堨o說,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
孫小虎笑了,強行把筷子塞到她手里:“跟我還客氣什么?快吃,吃完有重要事情跟你說。
”4 江邊誓言張靜這才接過飯盒,小口卻迅速地吃了起來。孫小虎看著她吃飯的樣子,
心里滿是滿足感。他想起小時候,張靜總是把媽媽做的醬菜分給他,
而他會偷偷從家里拿水果給她。那些簡單卻珍貴的交換,構(gòu)成了他們青春中最甜蜜的記憶。
“今天導(dǎo)師夸我論文寫得好了。”張靜突然說,眼睛里閃著光,“說我有做研究的潛質(zhì),
建議我考慮讀博?!睂O小虎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復(fù)自然:“真的?那太好了!
我就知道你最棒了!”張靜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那你覺得呢?
讀博要再多花三四年時間,而且......”“而且什么而且,”孫小虎打斷她,
“只要能讀,就繼續(xù)讀!錢的事不用擔(dān)心,我最近跑單量增加了,
平臺還說要給我升星級騎手呢!”事實上,平臺的抽成越來越高了,
而他的電動車電瓶已經(jīng)需要更換,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這些他不會說,永遠也不會說。
張靜放下飯盒,認(rèn)真地看向他:“小虎,我不能再這樣拖累你了。我打聽過了,
研究生可以申請助教崗位,每個月有津貼的。我還可以做家教,很賺錢的。
”“誰說你拖累我了?”孫小虎有些激動,“我樂意!再說了,
你那些同學(xué)都有時間專心學(xué)習(xí),你為什么就要去打工?聽我的,好好讀書,以后出息了,
帶我過好日子!”他說著玩笑話,但眼神里的認(rèn)真不容置疑。張靜的眼睛濕潤了:“小虎,
你為我做得太多了。要不是我,你本來也可以上大學(xué)的......”“打住打住!
”孫小虎做出暫停手勢,“陳年老賬就別翻了。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讀書的料,
坐教室里就頭疼。你看我現(xiàn)在多自由,天天兜風(fēng),還能賺不少錢呢!”他站起來,
伸展了一下胳膊,故意做出瀟灑的樣子。夕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江對岸的燈光漸次亮起,
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張靜不再爭論,只是默默吃完飯,將飯盒收拾好。
她了解孫小虎的倔強,就像了解自己渴望改變命運的決心一樣?!皩α?,你說有重要事情?
”她換了個話題。孫小虎突然緊張起來,手不自覺地摸向褲兜。那里有一個小盒子,
他已經(jīng)揣了整整一周,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拿出來?!斑?,其實也沒什么,
”他臨時改變了主意,“就是想問你暑假有什么打算?我媽老是念叨,說想你了。
”張微笑著搖搖頭:“你呀,就會轉(zhuǎn)移話題。暑假我可能不回去了,導(dǎo)師有個研究項目,
我想?yún)⑴c。不過......”她眨眨眼,“我可以抽一周時間回去看看阿姨和叔叔。
”孫小虎點點頭,既欣慰又有些失落。欣慰的是張靜總是這么懂事,
失落的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又要減少了。夜幕完全降臨,江風(fēng)帶來了涼意。
孫小虎脫下外套披在張靜肩上:“走吧,送你回學(xué)校。明天一早我還要跑早高峰。
”回程的路上,張靜緊緊摟著孫小虎的腰,臉頰貼在他并不寬闊的背上。
電動車在夜色中穿行,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周而復(fù)始?!靶』?,”張靜突然喊道,
聲音在風(fēng)中有幾分模糊,“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5 暴雨驚魂孫小虎沒有回答,只是騰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環(huán)在他腰間的她的手。
到達師大西門,張靜下車摘下頭盔,理了理被壓亂的頭發(fā)。
孫小虎從車籃里拿出一袋水果遞給她:“記得分給室友吃?!睆堨o接過,
突然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路上小心點。”孫小虎愣在原地,摸著臉上被親過的地方,
傻笑起來。這一刻,所有的疲憊和委屈都煙消云散了??粗鴱堨o走進校門,
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孫小虎才重新發(fā)動電動車。他沒有立即離開,
而是從兜里掏出那個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枚銀色的戒指,很簡單,甚至有些樸素,
花了他整整一個月的收入。原本今晚打算求婚的,但聽到讀博的消息后,他改變了主意。
不能現(xiàn)在用婚約束縛她,孫小虎想,她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他不能成為那個限制她的人。
收起戒指,孫小虎長舒一口氣,重新戴上頭盔。手機提示音接連響起,
晚高峰的訂單正在涌入。他必須繼續(xù)奔波,為了他們的未來。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復(fù)制粘貼:清晨五點起床,
趕早高峰送餐;上午九點后到修車行打工;下午三點再繼續(xù)送外賣直到深夜。
周末他還會接一些代駕的活兒,因為夜間費用更高。張靜也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學(xué)業(yè),
她真的申請了助教工作,還接手了兩個家教。兩人見面的時間被壓縮到每周只有一次,
甚至更少。但孫小虎堅持每天至少給她打一個電話,哪怕只是簡單問候幾句。
八月的一個暴雨夜,孫小虎接了一單遠距離配送。客戶訂的是生日蛋糕,
要求務(wù)必在八點前送到。雨大得看不清路,盡管穿著雨衣,孫小虎全身早已濕透。
他小心翼翼地騎著車,生怕摔了蛋糕。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
他看了一眼手機——七點四十,時間還夠。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修車行的老板。
“小虎啊,明天能早點來嗎?有輛急活兒,車主后天要出遠門?!薄靶?,我七點就到。
”孫小虎爽快地答應(yīng)?!靶量嗄懔耍∵@么大雨還跑單?注意安全??!”“沒事兒,快到了。
”孫小虎說著,綠燈亮了。他剛駛過路口,右側(cè)突然沖出一輛汽車,速度極快,
顯然是想搶黃燈。孫小虎避讓不及,連人帶車被撞飛出去。
6 病房抉擇世界在天旋地轉(zhuǎn)中慢了下來。孫小虎感到自己飛在空中,
看到蛋糕盒子從車籃中拋出,在空中打開,巧克力奶油蛋糕像一朵褐白相間的花,
在雨水中綻放。然后重重落地。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最強烈的是右腿。他試圖移動,
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雨水打在他的面罩上,模糊了視線。耳邊傳來人們的驚呼聲,剎車聲,
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澳氵€好嗎?”有人蹲在他身邊,聲音隔著雨幕顯得遙遠。
孫小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張靜的臉。
她還在等他明天一起去圖書館呢,他不能失約......再次醒來時,
孫小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右腿被打上了石膏,高高吊起。全身無處不痛,
但最痛的是頭,仿佛要炸開一樣?!靶蚜耍俊迸赃厒鱽硎煜さ穆曇?。孫小虎艱難地轉(zhuǎn)頭,
看見母親紅腫的雙眼。一旁的父親沉默地坐著,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媽......”他嘶啞地開口,“我怎么了?”“車禍,腿骨折了,腦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