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覺得,人心就像上了鎖的保險柜。你以為你手里攥著鑰匙,
其實你不過是在柜子外面徘徊,連密碼是多少都不知道?;舫林鄣男模?/p>
就是這樣一個堅固的柜子。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足夠努力,足夠像她,
總有一天能撬開一條縫。五年了。整整五年,我扮演著他的妻子蕭晚,
一個叫林晚晚的女人的影子?;舫林廴⑽?,只因為我側(cè)臉七分像她。正臉不像,聲音不像,
性格也不像。林晚晚溫婉柔弱,我骨子里帶著倔強(qiáng)??伤辉诤?,
他只需要這張側(cè)臉出現(xiàn)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緩解他無處安放的思念。
我們住在城西半山那座冰冷的別墅里。房子很大,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回聲。
霍沉舟很少回來,回來也只待在他那間書房,或者對著客廳那幅巨大的林晚晚油畫發(fā)呆。
畫上的女子笑容恬靜,眉眼溫柔。那是我永遠(yuǎn)模仿不來的神情。
傭人王媽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點憐憫。她在這里干了十幾年,
親眼看著林晚晚和霍沉舟如何恩愛,又看著我如何走進(jìn)這座華麗的囚籠?!疤?,
先生今晚回來吃飯嗎?”王媽小心翼翼地問。我坐在餐桌前,桌上擺著精致的四菜一湯。
我知道他八成不會回來,可我還是讓王媽做了?!胺胖?,他忙?!蔽业皖^喝湯,味道很好,
只是有點涼了。果然,直到深夜,玄關(guān)才傳來開門聲。
霍沉舟帶著一身酒氣和冷冽的夜風(fēng)進(jìn)來。他扯開領(lǐng)帶,掃了一眼餐桌,眉頭微蹙。
“以后不用等我。”“沒等,只是習(xí)慣多做點?!蔽移鹕?,想去給他倒杯熱水。
他徑直走向沙發(fā),疲憊地坐下,閉上眼,手指揉著太陽穴。我倒了水遞過去。他沒接,
也沒睜眼?!半x我遠(yuǎn)點?!蔽业氖纸┰诎肟铡N迥?,這種冷漠我早已習(xí)慣??擅恳淮危?/p>
心口還是會像被細(xì)針扎過一樣,密密麻麻地疼。我默默放下水杯,準(zhǔn)備上樓?!跋聜€月十號,
”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沒什么溫度,“有個慈善晚宴,你陪我去。”我腳步頓住。
他極少帶我出席公開場合。我回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睜開眼,眼底一片沉寂,
沒有半分波瀾?!按虬缫幌拢┠菞l白色的露肩長裙。”白色露肩長裙。
林晚晚最喜歡穿那樣的裙子。她曾在一次慈善晚宴上穿著類似的裙子,和霍沉舟共舞,
照片還上過財經(jīng)雜志的封面?!昂?。”我應(yīng)下。扮演她,是我留在這里唯一的用處。
晚宴那天,我穿上那條昂貴的白色長裙。鏡子里的女人妝容精致,
側(cè)臉的線條在燈光下確實有幾分像畫上的林晚晚。只是眼神太安靜,沒有她那種流轉(zhuǎn)的光彩。
霍沉舟親自開車。一路無話。車?yán)飶浡砩锨遒难┧上闼?,還有無形的隔閡。
宴會廳金碧輝煌?;舫林垡怀霈F(xiàn),立刻成為焦點。他長身玉立,面容英俊,
是這座城市最有權(quán)勢的男人之一。我挽著他的手臂,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探究的,
好奇的,帶著點隱秘的嘲笑。所有人都知道,霍太太是個替身。我努力挺直脊背,
臉上掛著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的、林晚晚式的微笑。不怯場,但足夠溫順?;舫林蹜?yīng)付著各色人等,
談笑風(fēng)生,游刃有余。我像個精致的掛件,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只在需要時微笑點頭。
“霍總,好久不見!”一個穿深藍(lán)色西裝的中年男人端著酒杯走過來,
熱情地拍霍沉舟的肩膀,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幾分刻意的驚訝,“這位……霍太太?
真是越來越像晚晚了,乍一看,我還以為……”他的話沒說完,
但在場的幾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舫林勰樕系男θ莸诵?,沒接話,只是舉杯示意。
我的指尖冰涼,扣在霍沉舟的手臂上。像晚晚……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盎羯伲?/p>
你這替身夫人找得真不錯,以假亂真了!”另一個喝得有點高的男人湊過來,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讓我聽得清清楚楚,帶著輕佻的調(diào)笑,“就是不知道,晚上關(guān)起燈來……”“閉嘴!
”霍沉舟的聲音陡然冷得像冰,眼神銳利地掃過去。那男人被他看得一哆嗦,酒醒了大半,
訕訕地退開。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那些探究的目光變得更加赤裸裸,像刀子刮過我的皮膚。
替身夫人。原來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個公開的、供人取笑的贗品?;舫林劾宋乙幌拢?/p>
聲音低沉:“去那邊休息區(qū)等我?!蔽蚁駛€提線木偶,被他帶到角落的沙發(fā)。
他轉(zhuǎn)身又融入人群,仿佛剛才那個為我呵斥別人的男人只是錯覺。我獨自坐在華麗的沙發(fā)里,
巨大的水晶吊燈晃得我眼睛發(fā)花。那些竊竊私語,那些憐憫或譏諷的眼神,無處不在。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我無法呼吸。原來在他心里,在所有人眼里,我蕭晚,
從來就只是一個“替身夫人”。宴會結(jié)束,回程的路上,氣壓低得可怕。霍沉舟緊抿著唇,
下頜線繃得很緊。我知道他在生氣,氣那個人的口無遮攔,氣這場鬧劇。
“以后……”我望著窗外飛逝的夜景,聲音有些發(fā)啞,“這種場合,我是不是不用去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靶枰闳サ臅r候,我會說。
”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陳述一個事實。需要。我的存在價值,
就是在他需要扮演深情丈夫、需要緩解思念之苦時,出現(xiàn)的道具。僅此而已?;氐郊?,
他徑直去了書房。我站在空蕩的客廳里,看著那幅油畫。林晚晚的笑容依舊恬靜美好。而我,
像個蹩腳的模仿者,連憤怒都顯得那么不合時宜。我回到冰冷的臥室,沒有開燈。
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別墅區(qū)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不知站了多久,胃里突然涌上一陣熟悉的惡心感。我沖進(jìn)洗手間,對著馬桶干嘔起來。
最近這種狀況越來越頻繁。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開混沌的思緒,讓我瞬間僵住。
我顫抖著手,從洗漱臺下的抽屜深處,摸出一張被藏得很好的小紙條。
上面有一個潦草的電話號碼,是一家私人診所的。上次去那里處理一點小毛病,
那個女醫(yī)生看我的眼神充滿同情,趁霍沉舟的司機(jī)不注意,悄悄塞給了我。我拿出手機(jī),
指尖冰冷,幾乎握不住。撥通了那個號碼?!拔梗俊币粋€溫和的女聲傳來。
“我……我想預(yù)約……檢查?!蔽业穆曇舳兜貌怀蓸幼樱懊魈臁魈炜梢詥??”“可以。
明天下午兩點,直接過來?!睊炝穗娫?,我癱軟在地板上,后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
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條條慘白的光帶。我的手,
不自覺地?fù)嵘掀教沟男「?。那里,可能正在孕育著一個生命。一個霍沉舟的孩子。
可這個孩子,會是我的救贖,還是更大的深淵?霍沉舟會怎么看待這個意外?
一個替身生的孩子?一個提醒著他背叛了心中摯愛的錯誤?巨大的恐慌淹沒了我。
第二天下午,我借口去逛街,支開了司機(jī)。獨自打車去了那家位置偏僻的私人診所。
消毒水的味道很濃。我躺在冰冷的檢查床上,聽著儀器發(fā)出的單調(diào)聲響,心懸在嗓子眼。
“恭喜你,蕭小姐?!迸t(yī)生看著儀器屏幕,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你懷孕了??丛心掖笮?,大概六周左右?!鞭Z的一聲,我大腦一片空白。盡管有預(yù)感,
但親耳聽到確認(rèn),還是像被重錘擊中。六周……是那次。那次他醉得很厲害,把我按在床上,
黑暗中,他一遍遍地喊著“晚晚”。第二天醒來,他眼神冰冷,丟給我一盒避孕藥。
我當(dāng)著他的面吃了。原來,那藥沒起作用?!笆捫〗悖磕氵€好嗎?
”醫(yī)生擔(dān)憂地看著我煞白的臉。我回過神,喉嚨干澀得發(fā)疼?!拔摇瓫]事。
”“需要我?guī)湍懵?lián)系……”醫(yī)生欲言又止。“不用!”我猛地打斷她,掙扎著坐起來,
“謝謝您。請……請幫我保密?!蔽?guī)缀跏前蟮乜粗?。醫(yī)生嘆了口氣,
點點頭:“你放心。不過,我建議你盡快考慮清楚。如果需要幫助,隨時來找我。
”她又給了我一張新的名片。我攥著那張薄薄的紙片,像攥著救命稻草,又像攥著燙手山芋。
失魂落魄地走出診所。陽光很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孩子?;舫林鄣暮⒆印?/p>
這個認(rèn)知讓我渾身發(fā)冷。我不能告訴他。絕對不能。他不會要這個孩子。
他不會允許一個替身生下他的繼承人。那是對林晚晚的褻瀆。他會怎么處理?
冰冷的兩個字閃過腦海——打掉?;蛘?,生下來,然后抱走,交給別人撫養(yǎng),
徹底抹去我這個生母的存在。無論是哪種,都足以將我碾碎。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巨大的孤獨感和恐懼感吞噬著我。五年了,
我在那座華麗的牢籠里,耗盡了自己的青春、熱情和尊嚴(yán),只為一個不愛我的男人?,F(xiàn)在,
還要搭上我無辜的孩子嗎?不。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在心底吶喊:絕不!這個孩子,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骨血至親。是支撐我活下去的最后一點念想。我不能失去他(她)。
逃跑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強(qiáng)烈地占據(jù)了我的腦海。離開霍沉舟,離開那座囚籠,
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身份!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悄悄生下孩子,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瘋狂地蔓延開來。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我開始暗中準(zhǔn)備。動作必須快,
必須隱秘。錢是最大的問題?;舫林勖總€月會給我一筆可觀的“家用”,
但我沒什么花錢的地方,大部分都存了下來。五年,數(shù)目不算小。
我找到以前關(guān)系還不錯、但后來刻意疏遠(yuǎn)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陳薇,她嫁去了南方一個三線小城。
我編了個理由,說想投資點小生意,但不想讓霍沉舟知道,麻煩她幫我開個戶,
分批把我手里的錢轉(zhuǎn)過去。陳薇雖然驚訝,但還是答應(yīng)了。我一點點變賣首飾。
霍沉舟送我的珠寶不少,但大多帶著林晚晚的影子——她喜歡的款式,她偏愛的寶石。
我只留下幾件不起眼的、款式簡潔的金飾,把那些華而不實的鉆石、翡翠,
通過陳薇介紹的地下渠道,匿名低價處理掉。錢都轉(zhuǎn)到了那個新賬戶。時間很緊。
肚子會慢慢顯懷,霍沉舟的人盯得也很緊。我盡量減少外出,安分守己,
扮演好那個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替身夫人。霍沉舟依舊很忙,偶爾回來,也極少跟我交流。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yuǎn)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以往我會心痛,會難過,現(xiàn)在,
只剩下麻木和急于逃離的迫切。我甚至不敢去醫(yī)院做產(chǎn)檢。只能偷偷在網(wǎng)上查資料,
買最基礎(chǔ)的葉酸和復(fù)合維生素,像做賊一樣藏著吃。
我選定了目的地——陳薇所在的那個南方小城。那里離江城足夠遠(yuǎn),氣候溫暖,生活成本低,
也方便陳薇照應(yīng)。最難的是如何徹底消失。霍沉舟的勢力太大,他若真想找一個人,
掘地三尺也能挖出來。單純的改名換姓、換個城市生活,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想到了“死”。
只有“死”,才能讓霍沉舟徹底放棄尋找。只有“死亡”,才能斬斷過去的一切。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腦海中成型。機(jī)會來得比預(yù)想的快。霍沉舟要出差半個月,
去國外談一個重要項目。臨走前一晚,他破天荒地回了別墅吃飯。餐廳里很安靜,
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我低著頭,小口吃著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他忽然開口,
聲音沒什么情緒:“下周是晚晚的忌日。”我的手一抖,筷子差點掉在桌上。林晚晚的忌日,
霍沉舟每年都會去掃墓,獨自待很久。以往這個日子臨近,他的脾氣會格外陰沉?!班拧?/p>
”我低低應(yīng)了一聲?!澳恪彼D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冷淡地瞥了我一眼,
“沒事。”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他想提醒我,那天別打擾他,別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免得破壞了他悼念心上人的心情。心口還是被刺了一下。我用力捏緊筷子,指節(jié)泛白。快了,
就快了。再忍忍。第二天一早,我站在二樓的窗簾后面,看著他的車駛離別墅。
巨大的鐵門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到房間,鎖好門。
拿出一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背包。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些現(xiàn)金,
新的身份證(托陳薇找人辦的假證,但足夠以假亂真應(yīng)付日常),還有那幾件不起眼的金飾。
手機(jī)卡已經(jīng)被我取出,掰斷了扔進(jìn)馬桶沖走。別墅的固定電話線,昨晚半夜起來,
被我弄松了接口。王媽今天請假回老家了。別墅里只剩下我。
我換上最普通不過的牛仔褲和T恤,戴上帽子和口罩。像個幽靈一樣,
悄無聲息地穿過空曠的客廳。最后看了一眼那幅油畫。林晚晚的笑容依舊刺眼。再見了,
我的牢籠。再見了,霍沉舟。我走到后花園的工具房。里面堆放著一些園藝工具。角落里,
放著一個半舊的汽油桶。這是我前幾天借口花園除草機(jī)要用,讓人送來的。
我擰開汽油桶蓋子。刺鼻的味道彌漫開來。我提著桶,回到別墅一樓。
把汽油潑灑在客廳的地毯上,窗簾上,尤其是那幅巨大的油畫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