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夜啼,久醫(yī)罔效。一方紅紙,四句咒語,是夜竟得安眠。然,牲畜暴斃,精氣盡失,
邪祟循念而生,如影隨形。以懼為食,以信為引,這請神送不走的,究竟是鬼,是魅,
還是人心深處,自己喂養(yǎng)大的魔?窗外,最后一點天光被山脊吞沒,
王家坳沉入墨汁般的濃黑里。這個藏在山褶皺里的小村莊,一共就三十幾戶人家,夜晚一來,
便安靜得只剩下風(fēng)聲穿過老槐樹枝丫的嗚咽。村東頭王老四家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
是那種老式的鎢絲燈泡,電壓不穩(wěn)時還忽明忽暗。在這團(tuán)厚重?zé)o邊的漆黑里,
這點光暈頑強(qiáng)地挖出一小塊暖色,卻更襯得四野無邊的寂靜,
靜得能清晰聽到屋里那細(xì)弱、卻因持續(xù)不斷而顯得撕心裂肺的啼哭,
如何一下下刮撓著人的神經(jīng),揪得心口發(fā)緊。已經(jīng)整整七天了。王老四的兒子,
剛滿月沒多久,取了個結(jié)實的小名叫小石頭??蛇@小石頭一點不讓人省心,一到夜里,
就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死死掐住了脖子,哭得渾身憋得青紫,嗓子早已啞得破了音,
只剩下一絲絲尖銳的氣音,那小身子卻還在一抽一抽,肺葉像是破了的風(fēng)箱,
眼看下一口氣就要接不上,背過氣去??h醫(yī)院跑了兩次,白白凈凈的年輕醫(yī)生推了推眼鏡,
拿著小手電照了照小石頭的瞳孔和喉嚨,說是小兒腸痙攣的可能最大,也可能是受了驚嚇。
藥也開了,粉色的藥面面,兌水灌下去,針也打了,小小的額頭上還貼著冰涼涼的退熱貼,
盡管他并不發(fā)燒。苦藥湯硬灌進(jìn)去,安神的針劑推下去,錢花了不老少,可一到夜里,
那瘆人的哭嚎聲照樣準(zhǔn)時響起,一聲聲,尖銳又絕望,剜著人的心肝,不見半點效果。
醫(yī)院那消毒水的味兒好像還粘在衣服上,
混著家里的土腥氣和孩子的奶腥變成一種令人無力的焦灼。王老四蹲在堂屋的門檻上,
駝著背,腦袋幾乎要埋進(jìn)褲襠里,手指死死摳著老舊的門框,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
他不過三十出頭,額上的皺紋卻深得能夾死蒼蠅,常年勞作曬成的黑紅臉膛,
這幾日熬得泛著灰黃。他婆娘靠在里屋的土炕邊,眼圈烏黑深陷,
臉色比墻上那片因返潮而剝落的墻皮還要難看,
她機(jī)械地晃著懷里那個哭得幾乎窒息、小臉扭曲的小肉團(tuán),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哄睡歌,
聲音干澀,眼神空洞得嚇人。電壓不穩(wěn),燈泡的光暈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微弱地跳動,
卻點不亮一絲生氣?!耙弧邸埲脕砜纯??
”婆娘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木頭,帶著一種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試探,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請神婆,在這山里不算稀奇,但終究不是能擺在明面上的事。
王老四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瞪向她:“請她?跳一次大神,
香火錢加上謝禮,夠咱家半年油鹽錢!再說……”他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再說,那玩意兒……真能靈嗎?他心里亂糟糟的,
像塞了一團(tuán)濕透的爛麻,孩子的哭嚎和婆娘的抽泣像兩把錐子,交替鉆著他的太陽穴。
煙袋鍋子在腳邊磕了磕,灰燼散落一地。就在這時,那扇吱呀作響的老舊木門,
被從外面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冷風(fēng)立刻裹挾著幾片枯葉和山間的寒氣灌了進(jìn)來,
吹得燈泡微微搖晃,墻上的影子也跟著張牙舞爪。鄰居李奶奶顫巍巍地探進(jìn)半個身子,
花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她手里緊緊捏著一張方方正正、艷得有些扎眼的紅紙,
像是捏著一塊炭火?!袄纤募业?,”李奶奶壓低了聲音,氣音里帶著神秘和一絲不安,
“娃還哭吶?遭罪啊……我這心里頭也跟著揪得慌。試試這個吧,老祖宗傳下來的老法子,
‘夜哭帖’,聽說……管用?!蓖趵纤牡钠拍锵袷悄缢娜嗣偷刈サ搅艘桓∧荆?/p>
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從李奶奶手里接過了那張紅紙。紅紙是普通的毛邊紙,
但那紅色卻異常鮮艷,像是用朱砂染過,上面用毛筆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墨字:“天惶惶,
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往行人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弊舟E稚拙,
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力量?!熬汀N外頭電線桿上?”婆娘的手有些抖,
紅紙在她手里簌簌作響?!罢O,對,貼高點,顯眼的地方,讓南來北往的行人都能瞅見,
念了,才靈驗?!崩钅棠绦÷晣诟乐?,渾濁的眼睛看了看炕上哭聲微弱卻依舊抽搐的孩子,
又嘆了口氣,“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唉……”她縮回身子,吱呀一聲,帶上了門,
將寒風(fēng)和夜色重新關(guān)在外面。王老四依舊蹲在門檻上,沒回頭,也沒吭聲,
只是摳著門框的手指更加用力,指節(jié)泛白。他默認(rèn)了。到了這一步,什么法子都得試試。
婆娘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點殘存的漿糊,拿著那張沉甸甸的紅紙,深吸了一口氣,
推門走進(jìn)了濃黑的夜里。山村的夜風(fēng)冷得刺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外面黑得真正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yuǎn)處起伏的山巒輪廓像趴伏的巨獸。她摸著黑,
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院外最近的那根木頭電線桿下。電線桿有些年頭了,
木頭斑駁腐朽,掛著幾縷陳舊的電線。她踮起腳,心臟怦怦直跳,也顧不得平整,
胡亂用刷子蘸著冰涼的漿糊,把那張鮮紅的紙拍在了斑駁的木頭桿子上。
紅紙貼在暗色的木頭上,像一道突兀的傷口。她嘴里喃喃地,
把那四句咒語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聲音在風(fēng)中發(fā)抖。做完這一切,她像是身后有鬼追似的,
逃也似的跑回屋,砰地一聲用后背頂上門,閂好,然后靠著門板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
屋里,小石頭聲嘶力竭的哭聲還在持續(xù)。王老四依舊蹲著,婆娘癱坐在門邊,
兩人都不敢說話,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然而,怪事發(fā)生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在那盞昏黃燈泡微微閃爍一下之后,小石頭那幾乎要扯斷喉嚨的哭聲,
竟然真的漸漸低弱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委屈巴巴的抽噎,小身子也不再劇烈抽搐,
最后腦袋一歪,靠在母親懷里,呼吸變得均勻悠長,竟是沉沉地睡著了。
那張小臉上還掛著淚珠,卻透出了許久未見的安寧。王老四和婆娘面面相覷,
都不敢大聲喘氣,生怕一點動靜就把這突如其來的安寧驚跑。他們守了整整一夜,
孩子睡得香甜沉靜,一次都沒醒,小胸脯規(guī)律地起伏著?!办`了……老天爺,
真靈了……”婆娘第二天早上,看著終于露出恬靜睡顏的小石頭,激動得語無倫次,
用手背直抹眼淚,臉上多日來的陰霾似乎也散了些。王老四蹲在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眉頭卻擰成了個死疙瘩,煙霧繚繞也化不開他臉上的疑慮。這效果,好得太過立竿見影,
好得……有點邪門。他心里頭那點不安,像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然而,
這用詭異換來的安穩(wěn)日子,只過了一天。第二天清早,天剛蒙蒙亮,
隔壁孫老棍家的雞圈就像炸了窩一樣,傳來他婆娘尖厲的哭嚎和叫罵聲。王老四心里一緊,
披上衣服出去看。只見孫老棍家院子裡,五六只正下蛋的蘆花母雞,一夜之間全死了,
一只只硬邦邦地倒在雞窩里,雞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蓬亂黯淡,雞冠子更是蒼白干癟,
沒有一絲血色,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一夜之間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孫老棍蹲在一旁,
臉色鐵青,悶頭抽著煙袋。他婆娘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罵:“挨千刀的黃皮子!
成了精了??!吸血的玩意!我的雞啊……我的蛋啊……”王老四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莫名地,他想起了院外電線桿上那張刺眼的紅紙。他甩甩頭,
試圖把這荒唐又驚悚的念頭壓下去。“巧合……山里黃皮子多,冬天餓急了,
肯定是巧合……”他低聲嘟囔著,像是在說服自己,快步走回了家,關(guān)上了院門。
又平靜地過了兩日。小石頭夜夜安眠,吃得香,眼見著小臉就紅潤起來,
咧開沒牙的嘴笑的時候,王老四婆娘的心都能化了。但村里的怪事卻沒停,反而接踵而至。
先是村中間的張寡婦家養(yǎng)的兩只大白鵝,頭天傍晚還昂著脖子嘎嘎叫,
追著攆偷摸路過的小娃子,神氣得很。天亮就發(fā)現(xiàn)硬挺挺地死在圈里,脖子軟軟地耷拉著,
一身雪白的羽毛沒了油光,變得灰撲撲的,皮肉干癟癟地貼在骨頭上,
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慘白。張寡婦哭得暈過去兩次,那是她指望換了錢扯布做新衫的寶貝。
接著是村西頭李老栓家那條出了名兇悍的大黃狗“虎子”,平日里看家護(hù)院是一把好手,
狼都能攆出去二里地,結(jié)果同樣沒熬過一夜。清早被發(fā)現(xiàn)僵死在狗窩旁,牙齜著,眼瞪著,
仿佛死前看到了極恐怖的東西,一身精壯結(jié)實的肉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抽空了似的,
癟了下去,只剩一張松垮的皮裹著骨架。恐慌像是冰冷黏稠的潮水,
開始無聲無息地在王家坳這個小小的山村裡彌漫。起初,人們都咬著牙根,
聚在井臺邊、院墻角嘀咕,一口咬定是后山那窩子黃皮子成了精,專挑活物吸精氣,
不然那牲口咋能死得那么透、那么邪乎?家家戶戶晚上都把雞籠鴨舍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門后頭還頂上了鋤頭杠子,灶王爺像前也多磕了幾個頭,祈求保佑,防那“黃大仙”。
可漸漸地,有那心細(xì)又膽小的婆娘,背地里掰著手指頭算日子,越算心里越發(fā)毛,
越算臉色越蒼白——這接連不斷的邪乎事,一樁樁、一件件,不偏不倚,
就是從王老四家往電線桿上貼了那張嚇人的紅紙之后才開始的!
先是孫老棍家的雞(貼了帖子的第二天),然后是張寡婦的鵝(第三天),
接著是李老栓家的大黃狗(第四天)……一樣樣、一樁樁,時間順序絲毫不差,
而且都緊挨著那貼了紅紙的地界!這念頭一起,就像山里的毒藤一樣,
在人心里悄無聲息地瘋長纏繞,勒得人喘不過氣。
再沒人敢從王老四家門口那根電線桿下走了,寧可多繞半里地的遠(yuǎn)路,眼神躲閃著,
匆匆瞥過那抹紅色時,都帶著驚懼,仿佛那根普普通通的木頭桿子是什么吃人索命的引魂幡。
人們看王老四一家的眼神也徹底變了。路上碰見,遠(yuǎn)遠(yuǎn)就避開,
不再是起初對孩子夜啼的同情和關(guān)切,而是摻雜了明顯的恐懼、戒備,
甚至是一絲不敢明說、卻日益滋長的怨懟——是他家!
是王老四家貼的那鬼畫符一樣的玩意兒,招來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禍?zhǔn)拢?/p>
壞了整個村子的風(fēng)水!王老四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坐立難安,像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孩子的確不哭了,睡得安穩(wěn)踏實,小臉一天天圓潤起來??晌萃?,
那種被無形之物冰冷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鄰居躲避的目光,壓低的議論,
比指著鼻子罵更讓人難受。那根電線桿,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家門口,也扎在全村人的心口。
他婆娘也怕了,臉色比前幾天更難看,抱著孩子的手總是莫名發(fā)抖。她哆嗦著,趁孩子睡著,
蹭到王老四身邊,聲音帶著哭腔:“他爹……我害怕……要不,趁天沒黑,
去……去把那紙撕了吧?咱不貼了,行不?”“撕?”王老四猛地瞪向她,眼睛血紅,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撕了?!撕了娃再哭怎么辦?像前幾天那樣哭死過去怎么辦?!?。?!
”他低吼著,唾沫星子噴出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珊鹜?,
他自己也打了個劇烈的寒顫。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底深處,
竟然害怕失去這用詭異代價換來的寧靜。他怕聽到孩子再次哭嚎,
那比聽到任何詛咒都讓他恐懼。就在這時,院門被人哐哐哐地猛烈砸響,聲音又急又重,
像是要把門板拍碎?!巴趵纤?!開門!你給我出來!”是村長王厚福的聲音,
帶著前所未有的怒氣和不加掩飾的驚慌。王老四心里一沉,慢慢挪過去,拉開一條門縫。
只見門外黑壓壓站著一群人,村長站在最前面,臉色鐵青,嘴唇哆嗦。
他身后是幾個平日裡膽大的后生,手里拿著鐵鍬、鋤頭,但臉上卻沒有平日的蠻橫,
反而寫滿了恐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更多村民遠(yuǎn)遠(yuǎn)站著,探頭探腦,眼神復(fù)雜。
“老四!那玩意兒!你必須給我現(xiàn)在就撕了!立刻!馬上!”村長指著院外電線桿的方向,
手指都在顫,“現(xiàn)在死的是雞鴨鵝狗!趙老憨家那么壯實一頭牛犢子!也沒了!下次呢?!
下次它饞了,誰知道死的是什么?!是人嗎?!是你家娃?還是我家娃?!啊?!
”人群一陣騷動,恐懼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蔓延。趙老憨猛地從人群里沖了出來,
眼睛紅得像要滴血,額頭青筋暴起,一把死死攥住王老四的衣領(lǐng),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聲音因為極度激動和悲痛而徹底劈叉:“王老四!都是你家!
都是你家貼的那鬼東西招來的禍?zhǔn)?!我的牛啊!我全家就指望它了!賣了牛娃才能交學(xué)費!
才能買化肥!你得賠!你賠我的牛!”他力氣大得驚人,情緒失控,
王老四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周圍的人群也被點燃了,怒吼和哭訴聲交織成一片,
砸向王老四:“對!賠!”“滾出村子去!”“把那害人的鬼紙撕了!燒了!”“喪門星!
”王老四隔著門縫,看著外面那些熟悉此刻卻無比猙獰的面孔,
看著他們臉上純粹的憤怒和恐懼,他喉嚨干得發(fā)不出聲音,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腔。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再……再一晚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發(fā)顫,
幾乎不像人聲,“就一晚上!讓我……讓我想想……我明天……明天天一亮,一定撕!一定!
”他幾乎是哀求著,砰地一聲,用力關(guān)上門,死死閂上,用后背抵住門板,大口喘息,
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門外罵聲、詛咒聲、哭喊聲又持續(xù)了一陣,
但終究沒人敢真的率先沖進(jìn)來觸那霉頭。人群在村長的呵斥下,慢慢地,咒罵著散去了。
但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懼和敵意,卻比之前更加濃重,沉甸甸地壓在王老四家的屋頂上。夜,
再次降臨,黑得沉重,仿佛一塊巨大的墨色巨石壓在整個王家坳上空,一絲星光都沒有。
王老四一家早早吹熄了燈,躺在炕上,卻誰也沒睡著。孩子在他們中間睡得無比香甜,
呼吸平穩(wěn)。王老四豎著耳朵,極力捕捉著外面的任何一絲動靜。風(fēng)聲似乎停了,
連秋蟲都噤了聲,整個村子死寂得可怕,是一種令人心慌的、不祥的寂靜。然后,他聽到了。
不是哭聲,是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咿咿呀呀的聲音,飄忽不定,
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嬰兒在哼著不成調(diào)、年代久遠(yuǎn)到遺忘的搖籃曲。那聲音忽而在窗外,
帶著一種冰冷的濕意,忽而又仿佛就在頭頂單薄的房梁上盤旋,帶著某種垂涎的打量。
他渾身的汗毛瞬間都倒豎了起來,肌肉繃得僵硬。婆娘在旁邊死死抓著他的胳膊,
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他的肉里,她抖得像是風(fēng)中的落葉,
牙齒磕碰的細(xì)微聲響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那詭異的咿呀聲漸漸變了調(diào),
開始夾雜進(jìn)一種低低的、滿足而貪婪的吮吸聲,滋滋作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滲入骨髓的寒意彌漫開來,火炕帶來的那點暖意瞬間消失殆盡,
被窩里變得像冰窖一樣寒冷。王老四的腦海里,
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出那些死狀詭異凄慘的雞、鵝、狗,它們干癟蒼白、被抽空的樣子。
那東西……現(xiàn)在是不是正趴在誰家的牲口圈旁,重復(fù)著這可怕的吮吸?
強(qiáng)烈的負(fù)罪感和恐懼像兩只大手,幾乎要將他活活撕裂。是他!是他貼的那張紅紙!
引來了這——就在這時——“哞——?。。 币宦暺鄥柦^望到極致的牛哞,如同瀕死的哀鳴,
猛地撕裂了這粘稠的死寂!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驚懼和痛苦,緊接著是重物轟然倒地的悶響,
震得地面似乎都微微一動。聲音的來源無比清晰——是村東頭最邊上,趙老憨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