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內,一場雞飛狗跳、笑料百出的“解蛋”大業(yè),才剛剛拉開序幕。
助理小張領著這支“進窩”大軍,穿過孵化園明亮得能照出人影兒的主廳。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立刻印上了一串串帶著泥漬的解放鞋印,還有幾根驚慌失措飄落的雞毛。
幾個穿著時尚、抱著筆記本電腦的年輕創(chuàng)業(yè)者正好路過,看到這史無前例的奇觀,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一個哥們手一滑,最新款的MacBook Air差點親吻大地。
“看啥看?”阿垚二大爺把煙桿別回腰后,挺起胸脯,“俺們是來解蛋…呃,開公司的!正經國家批準的!”
那哥們愣愣地點頭,默默撿起電腦,躲遠了。
小張臉頰滾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只能加快腳步,嘴里不停念叨:“這邊請,快到了,快到了…”
拐了幾個彎,越走越偏,光線似乎都暗了些。終于,在一排擺放著清潔推車和閑置辦公隔板的走廊盡頭,小張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鐵皮門前。
門牌上有個模糊的“B-07”,下面似乎原來貼著“儲物間”的標簽,被倉促地撕掉了,還留著一角紙邊。
“就…就這里了?!毙埬贸鲨€匙,捅了半天才打開門鎖,吱呀一聲推開門。
一股灰塵和霉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空間逼仄,大概也就十來個平方,堆著幾個破舊的紙箱,墻角還有蜘蛛網。唯一的光源是個昏暗的小燈泡,窗戶又高又小,還糊著一層厚厚的灰。
這條件,比泥兒溝的牛棚強點有限。
鄉(xiāng)親們擠在門口,抻著脖子往里看,剛剛燃起的熱情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這…這就是國家給的窩?”三嬸子抱緊她的雞,語氣里充滿了懷疑,“這咋還沒俺家灶房寬敞亮堂呢?”
老支書又蹲下了,悶頭抽煙,煙霧繚繞里,眉頭鎖得更深。
阿垚卻眼睛發(fā)亮。他放下麻袋,幾步走進去,用手擦了擦窗臺上的灰,又拍了拍那些空紙箱。
“好!真好!”他轉身,臉上是發(fā)自內心的喜悅,“領導考慮得太周到了!”
所有人都看他,包括一臉懵逼的小張。
“周…周到?”
“對?。 卑愓裾裼性~,“俺們剛來,啥也不懂,就得從最小的窩…最小的辦公室開始孵!這叫循序漸進!領導是怕給俺們太大的好地方,俺們把握不住,飄了!這是愛護俺們!用心良苦!”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領悟到了領導的深層意圖,干勁更足了:“這地方,接地氣!適合俺們踏實創(chuàng)業(yè)!同志們,別愣著了,打掃衛(wèi)生!整理內務!讓領導看看俺們泥兒溝的精神面貌!”
山里人實在,聽阿垚這么一掰扯,再看看這“最小號的窩”,頓時覺得——誒?好像是這么個理兒!領導就是高深莫測!
冷水潑滅的熱情瞬間復燃,而且燒得更旺了!
“對對對!垚娃子說得對!”
“快動手!別辜負領導一片苦心!”
眾人一擁而入,擠擠攘攘。鋪蓋卷直接堆到了墻角,老母雞被暫時安頓在一個空紙箱里。沒掃帚,二大爺直接脫下外套當撣子,呼呼地抽打著灰塵,嗆得人直咳嗽。三嬸子從褲兜里掏出塊粗布手絹,沾了點自帶水壺里的水,就開始擦那個小窗戶。
小張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在五分鐘內,把一間廢棄儲物間折騰得塵土飛揚、雞飛狗跳,卻洋溢著一種匪夷所思的熱火朝天。
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默默地把鑰匙塞給阿垚:“這…這是鑰匙。水電…呃,應該通著。園區(qū)有規(guī)定,不準在室內…生火做飯…還有…畜禽類…”她看了一眼箱子里咕咕叫的雞,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有…有事可以去前面找我?!?/p>
說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即將爆炸的現(xiàn)場。
阿垚沒在意,他的全部心思已經沉浸在了創(chuàng)業(yè)大計中。他把那袋寶貝枸杞放在最干凈的角落,然后召集了村里的“核心骨干”——老支書、二大爺、三嬸子,還有他那個號稱泥兒溝手最巧的堂弟狗蛋。
“同志們,‘泥兒溝黃金莓農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今天,就在國家給咱們的這個高級辦公室里,正式成立了!”阿垚壓低聲音,但難掩激動。
“好!”骨干們小聲但用力地響應,眼神肅穆。
“現(xiàn)在,分配任務!”阿垚極具領袖風范地一揮手,“二大爺,您見多識廣,負責市場考察!去園區(qū)的廁所…呃,各個地方轉轉,看看別人是咋做生意的!”
“沒問題!”二大爺把胸脯拍得砰砰響,叼著煙桿就溜達出去了。
“三嬸子,您負責后勤和…產品體驗!”阿垚抓起一把枸杞塞給她,“嘗嘗味,琢磨琢磨咱們這金蛋咋吃更好!”
三嬸子鄭重地接過枸杞,像接過軍令狀。
“狗蛋!你手巧,負責技術研發(fā)!想想咱們這枸杞,除了干嚼,還能搞出啥花樣!”
狗蛋撓撓頭,看著紅枸杞,一臉茫然又興奮。
“老支書,您德高望重,坐鎮(zhèn)中央!負責總體計劃!”
老支書深沉地點點頭,吐出一個煙圈,仿佛運籌帷幄。
最后,阿垚拍拍自己:“我,阿垚,負責找客戶!咱們的金蛋,得趕緊賣出去!”
計劃粗獷而高效,泥兒溝有限責任(目前還無限責任)公司開始運轉了。
阿垚說干就干,他拎起一小布袋枸杞,深吸一口氣,走出了B-07,走向那片光鮮亮麗的、真正的創(chuàng)業(yè)園區(qū)。
他看到一個穿著西裝、頭發(fā)抹得锃亮的小年輕正對著手機唾沫橫飛地講著什么“A輪B輪”、“估值杠桿”。阿垚聽不懂,但他覺得這人像個大老板。
等那小年輕掛了電話,阿垚立刻湊上去,露出一個自認為最商業(yè)化的笑容:“老板您好!俺是泥兒溝黃金莓公司的,俺們有頂級野生枸杞,滋陰補腎,延年益壽,您看…”
那年輕老板被嚇了一跳,嫌棄地瞥了眼阿垚的解放鞋和手里土了吧唧的布袋子,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窮氣,捂著鼻子連連后退:“哪來的土包子?滾滾滾!我不需要!”
阿垚愣在原地,看著對方逃走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不氣餒,又瞄準了一個看起來面善的、正在喝咖啡的姑娘。
“小姐姐,俺…”
“保安!保安呢?這人怎么回事?”那姑娘花容失色,尖叫起來。
幾分鐘后,阿垚被兩個保安“請”回了B區(qū)走廊的范圍,并被嚴肅警告不準再騷擾其他創(chuàng)業(yè)者。
阿垚拎著他的枸杞布袋,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看著遠處主廳的光鮮亮麗,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東西。那東西叫差距,叫壁壘,叫城里人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不加掩飾的輕視。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磨破的解放鞋,又摸了摸手里沉甸甸、品質極佳的枸杞。
困惑只是一瞬間。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重新燃起火焰。
“肯定是俺方法不對!”他用力一握拳,自言自語,“領導給俺們這么小的窩,就是讓俺們先學好本事!俺得換個策略!”
他轉身,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回走,腦子里已經開始琢磨下一個“主意”。
B-07的鐵皮門里,隱隱傳來狗蛋嘗試把枸杞搗碎混合自來水是不是就能研發(fā)出“枸杞精華液”的動靜,以及三嬸子試圖阻止老支書用煙袋鍋子品嘗枸杞味道的勸阻聲。
他們的“窩”最小,但他們的夢想,此刻最大。雖然這夢想的開端,充滿了雞毛、灰塵和一股子橫沖直撞的憨勁兒。
阿垚被保安“禮送”回B區(qū)走廊,像只被雨淋蔫了的山雞,耷拉著腦袋。主廳那邊的光鮮世界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墻,他能看見,卻摸不著,還被狠狠彈了回來。
那年輕老板嫌惡的眼神和小姐姐的尖叫聲,還在他腦子里嗡嗡響。
“垚哥,咋樣?大老板們搶著要咱的金蛋不?”狗蛋臉上沾著搗爛的枸杞泥,興沖沖地從門縫里探出腦袋。
阿垚立刻挺直腰板,臉上那點小沮喪一掃而空,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急啥?大生意哪能一蹴而就?領導們都在考驗俺們呢!”
他踱進“辦公室”,避開滿地鋪蓋卷和那只試圖越獄的老母雞,目光掃過正在認真“品鑒”枸杞、齁得直咧嘴的老支書,以及用枸杞泡水、試圖研究“湯色”的三嬸子。
二大爺還沒回來。
“市場考察…得有戰(zhàn)略眼光?!卑惷掳?,眼神逐漸變得“狡猾”起來,“俺得換個地方。主廳那邊…太高檔,俺們得先從接地氣的地方打開突破口!”
哪里最接地氣?
阿垚眼睛一亮——廁所!對,廁所!管你大老板小白領,是個人都得上廁所!而且上廁所的時候,心情通常比較放松,適合推銷!
說干就干!他重新拎起那袋枸杞,這次沒去主廳,而是摸向了孵化園每層樓都有的公共衛(wèi)生間。他選了人流量最大的那一層。
但他沒傻到直接沖進男廁所隔間推銷。他選擇了廁所門口的公共休息區(qū),那里放著幾張沙發(fā)和一個垃圾桶。
時間掐得正好,快到中午休息時間了。
阿垚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他找了個最顯眼的位置,把布袋口敞開,讓那紅艷艷、油亮亮的枸杞暴露在空氣中。然后,他拿出山里人吆喝賣山貨的架勢,氣沉丹田,開始低聲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