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親手把我打造成了最完美的瓷娃娃，擺在最亮眼的櫥窗里。她為我梳頭，為我選衣，
為我規(guī)劃好了從出生到死亡的每一寸軌跡。所有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如此愛我的母親，
他們看不見我光鮮外衣下，那些被她用愛意勒出的、密密麻麻的裂痕。直到那天，
我收到了那封改變一切的郵件，我才明白，當(dāng)一個娃娃想要自己行走時，
那個親手創(chuàng)造了你的“母親”，會毫不猶豫地拿起錘子，將你敲得粉碎。1“念念，
你在看什么，這么入神？”媽媽的聲音像淬了蜜的羽毛，輕輕柔柔地從我身后飄來，
帶著一股剛切好的水果清香。我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心臟狂跳不止。
屏幕上那封來自“星光杯”全國大學(xué)生設(shè)計大賽組委會的郵件，
標(biāo)題是那么刺眼——“恭喜您成功入圍決賽”?！皼]什么，媽，看學(xué)習(xí)資料呢。
”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手指卻在背后緊張地蜷縮。她端著一盤切成小兔形狀的蘋果，
放在我手邊，眼神狀似無意地掃過我的電腦?！笆菃?？那就好。下個月就要考公了，
這才是你人生的正事，可不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分了心?！彼谥小皝y七八糟的東西”，
指的就是我的設(shè)計夢。從我記事起，我的人生就是她的一件作品。
她會因為我考試得了第二名而不是第一名，
微笑著三天不和我說話；她會把我偷偷畫的漫畫撕碎，溫柔地告訴我“女孩子學(xué)這些沒出息，
安安穩(wěn)穩(wěn)才是福氣”；她會替我拒絕所有男生的情書，理由是“他們會毀了你”。
她用愛編織了一張無形卻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而我是其中那只無力掙扎的蝴蝶。我以為，
只要考上大學(xué)，就能飛出這片天地?？晌义e了，她給我選了本地的大學(xué)，
理由是“方便照顧你”。她給我報了最適合考公的行政管理專業(yè)，
理由是“媽媽都是為你好”。這次的“星光杯”大賽，是我瞞著她的第一次，
也是最大膽的一次反抗。我用了一個月午休的時間，
嘔心瀝血地完成了我的作品——《囚籠之蝶》?，F(xiàn)在，我的蝴蝶，終于飛進了決賽的殿堂。
我看著媽媽那張保養(yǎng)得宜、永遠(yuǎn)掛著溫婉笑容的臉，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從心底升騰?；蛟S，
她看到我的才華，看到我真的能靠這個發(fā)光，就會理解我呢？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
重新打開了電腦，將那封郵件展示給她看?！皨專?。我參加了一個全國性的設(shè)計比賽，
進決賽了！第一名有十萬獎金，還有機會去國內(nèi)頂尖的設(shè)計公司實習(xí)！”我期待著，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贊許。然而，她臉上的笑容卻一寸寸地冷了下來。
那雙總是溫柔似水的眼睛里，像是結(jié)了一層薄冰，看得我心里發(fā)毛。她沒有看屏幕，
而是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誰讓你參加的？”“我……我自己想?yún)⒓拥摹?/p>
”“胡鬧！”她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我跟你說過多少遍，
那些都是不務(wù)正業(yè)！你的路只有一條，就是考上公務(wù)員，安穩(wěn)一輩子！
你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嗎？”“可這是我的夢想！”我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選擇嗎？”“你的選擇就是錯的！”她斬釘截鐵地說，“你太天真了，
外面的世界多復(fù)雜，媽媽是在保護你！”爭吵，又是無休止的爭吵。最后，她嘆了口氣，
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語氣又恢復(fù)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溫柔?！昂昧耍钅睿瑒e鬧脾氣了。
媽媽知道錯了，不該對你這么大聲。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安心復(fù)習(xí)，??？
”她伸手想摸我的頭，我下意識地躲開了。她手僵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
端起那盤我一口未動的水果?！安怀跃偷沽耍恍迈r了?！蹦且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
心里既有對夢想被踐踏的憤怒，也有一絲僥幸。她只是口頭反對，至少，我還有決賽。
第二天一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開郵箱，想再看看那封給我?guī)硐Ｍ泥]件。
可當(dāng)我點開收件箱時，整個人如墜冰窟。最新的一封郵件，同樣來自“星光杯”組委會，
標(biāo)題赫然寫著——“退賽申請確認(rèn)函”。正文里寫著：“林念選手，
我們已收到您的退賽申請，并已受理。對于您的決定我們深感遺憾，
期待未來能再次看到您的作品?！编]件發(fā)送時間，是昨晚十一點半。那個時候，我早就睡了。
2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做的。我的郵箱密碼，
是我的生日，是她當(dāng)年“為了方便記憶”幫我設(shè)置的。我從來沒想過要改，因為我從沒想過，
我的母親會用這種方式闖入我的世界，然后親手摧毀它。我沖出房間，客廳里，
媽媽正哼著小曲，優(yōu)雅地修剪著花瓶里的百合。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
讓她看起來像一幅歲月靜好的油畫?？晌抑溃@幅畫的顏料里，藏著毒?！笆悄阕龅?，
對不對？”我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她停下手中的剪刀，抬起頭，
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澳钅?，怎么了？一大早這么大火氣?！薄拔业谋荣悾?/p>
你為什么要幫我退賽？”我把手機屏幕懟到她面前，幾乎是在咆哮。她看了一眼，
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了那種我熟悉的、了然于胸的微笑?！芭?，這件事啊。
”她放下花剪，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媽媽也是為你好。那種比賽太耗費精力了，你看你，
最近都瘦了。我們還是專心準(zhǔn)備考公，那才是正道?！薄盀槲液?？
為我好就是毀掉我的心血嗎？你知不知道那個作品我準(zhǔn)備了多久！”“不過是一幅畫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的?！彼p描淡寫地說，仿佛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垃圾，“念念，
等你以后就會明白，媽媽的苦心。你現(xiàn)在看到的風(fēng)光都是假的，只有穩(wěn)定，
才是女人一輩子最大的依靠?！蔽铱粗?，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懼。她的邏輯堅不可摧，
她的愛理所當(dāng)然，在她的世界里，我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需要被精確修正的程序。
只要出現(xiàn)一點“漏洞”，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刪除”?！拔也粫艞壍摹！蔽乙е溃?/p>
一字一句地說，“我會跟組委會解釋清楚，我會拿回我的參賽資格?！彼α耍?/p>
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憐憫，就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說胡話?！皼]用的，念念?！彼f，
“我已經(jīng)替你‘處理’好了。”我不信邪。我躲進房間，反鎖上門，
用閨蜜的手機號注冊了一個新的郵箱，顫抖著手給組委會的聯(lián)系人李老師發(fā)去了郵件，
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五分鐘后，電話打了過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林念同學(xué)嗎？我是‘星光杯’組委會的李雯?！彪娫捘穷^的女聲聽起來很干練，
但語氣卻帶著一絲遲疑?！袄罾蠋熌茫⊥速惒皇俏冶救说囊庠?，是我媽媽……”“林同學(xué)，
你先別激動?！崩罾蠋煷驍嗔宋遥拔覀冞@邊遇到的情況，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復(fù)雜一點。
”我的心一沉：“什么意思？”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后傳來一個讓我大腦瞬間空白的消息?！拔覀兪盏降?，不止是一封退賽申請。
”“我們還收到了一份舉報郵件，郵件里說，你的參賽作品《囚籠之蝶》……涉嫌抄襲。
”“而舉報人，用的就是你母親的身份信息?！?抄襲？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
把我整個人都炸懵了。我的作品，每一個線條，每一個配色，都是我熬著夜，
一個像素一個像素磨出來的。它是我內(nèi)心最深處的吶喊，是我掙脫束縛的渴望?，F(xiàn)在，
我最親的人，我的母親，卻給它貼上了最骯臟的標(biāo)簽。她不僅要折斷我的翅膀，
還要往上面潑滿污水，讓我永無飛翔的可能。“……林同學(xué)？你還在聽嗎？
”李老師的聲音把我從震驚中拉了回來?！霸凇凇！蔽液韲蹈蓾脜柡Γ袄罾蠋?，
我沒有抄襲，那份舉報是捏造的！”“我個人也傾向于相信你。”李老師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你的作品非常有靈氣，和那些流水線作品完全不同。但是，組委會需要證據(jù)。
舉報郵件里附上了幾張和你作品風(fēng)格類似的插畫，聲稱是‘原作’。
你需要提供能證明你原創(chuàng)的證據(jù)，比如你的創(chuàng)作草稿、帶有時間戳的源文件等等。時間很緊，
決賽評審馬上就要開始了?！睊斓綦娫挘蚁癖怀楦闪怂辛?，癱坐在地上。證據(jù)。
我當(dāng)然有證據(jù)。我所有的草稿、靈感筆記、不同階段的源文件，都保存在我電腦的D盤，
一個名為“Dream”的文件夾里。我還特意在移動硬盤里做了備份。我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xiàn)在不是崩潰的時候。我打開電腦，光標(biāo)顫抖著移向D盤。然后，
我愣住了。那個名為“Dream”的文件夾，不見了。我用搜索功能翻遍了整個電腦，
沒有?；厥照纠?，也是空的。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一定是她。昨晚，她不僅退了賽，
還清空了我所有的心血。但我還有最后的希望——那個移動硬盤。
我把它藏在書架最頂層的一本舊詞典里，她應(yīng)該不會發(fā)現(xiàn)。我踩著凳子，
顫抖著手摸向那個熟悉的角落。空空如也。詞典還在，硬盤卻不見了。
絕望像潮水般將我淹沒。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我呆呆地坐在書桌前，目光掃過桌面的每一個角落。電腦、手機、臺燈……突然，
我的視線定格在了手機屏幕上。那里有一個應(yīng)用，圖標(biāo)是一朵綠色的四葉草，
名叫“家庭守護”。這是半年前，媽媽以“關(guān)心我的健康，防止我沉迷手機”為由，
強制我安裝的。她說這個應(yīng)用可以監(jiān)測我的睡眠和使用手機的時長，如果我熬夜，
她那邊就會收到提醒。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她過度關(guān)心的又一個表現(xiàn)?？涩F(xiàn)在，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滋生。我顫抖著手，在網(wǎng)上搜索了這個應(yīng)用的名字。
搜索結(jié)果的第一條，
就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新聞標(biāo)題——《“家庭守護”應(yīng)用被曝為強力監(jiān)控軟件，
可實時查看屏幕、讀取文件、監(jiān)聽通話！》原來如此。我的手機，我的電腦，于她而言，
一直都是透明的。我的一舉一動，我的每一次點擊，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藏在最深處的夢想……她都知道。她不是在關(guān)心我，她是在監(jiān)控我。我不是她的女兒，
我是她的囚犯。而這個家，就是我的囚籠。這一刻，我沒有哭，甚至感覺不到憤怒。
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我坐在原地，很久很久。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
從抽屜最深處，摸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U盤。那是幾年前買電腦時送的，容量很小，
我嫌它慢，只在最開始用它存過一次系統(tǒng)備份和大一時的部分課件。后來就再也沒用過。
我把它插進電腦。在層層疊疊的文件夾里，我找到了一個被遺忘的壓縮包。解壓后，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份文件。那是《囚籠之蝶》的初版草稿，帶著20個月前，我剛上大學(xué)時，
稚嫩卻充滿希望的時間戳。4我沒有立刻把這份救命的證據(jù)發(fā)給李老師。我知道，
只要我一動，那只無形中監(jiān)視著我的眼睛就會察覺。
我媽會立刻想出一百種新的方法來毀掉我。對付一個瘋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
你只能比她更瘋。我拔掉U盤，緊緊攥在手心，然后靠在椅子上，開始放聲大哭。
我哭得撕心裂肺，好像真的被逼入了絕境。我把書本掃落在地，把枕頭扔向墻壁，
制造出巨大的聲響。我知道，她一定在聽。果然，沒過幾分鐘，房門被鑰匙打開了。
她端著一杯熱牛奶，臉上帶著勝利者般的悲憫?！澳钅?，別哭了，跟媽媽置氣，
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彼雅Ｄ谭旁谧郎?，開始收拾我弄亂的房間，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媽媽知道你一時想不通，沒關(guān)系，等你考上岸，就會感謝我了?！蔽遗吭谧雷由?，
肩膀一抽一抽的，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媽，我錯了……我不該跟你吵，
我不該不聽你的話?！彼帐皷|西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臉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她走過來，
像小時候一樣拍著我的背，語氣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吧岛⒆?，媽媽怎么會怪你呢？
知錯能改就好。來，把牛奶喝了，我們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蔽姨痤^，
露出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順從地接過牛奶，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從那天起，
我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兒。我刪掉了電腦里所有的設(shè)計軟件，
卸載了所有她不喜歡的游戲和應(yīng)用。我把書桌上所有和藝術(shù)沾邊的書都收了起來，
換上了厚厚的公務(wù)員考試教材。我每天準(zhǔn)時起床，準(zhǔn)時學(xué)習(xí)，準(zhǔn)時吃飯，準(zhǔn)時睡覺。
我不再和朋友出去玩，不再看動漫和電影。我和她說話時總是輕聲細(xì)語，臉上掛著乖巧的笑。
她對我一百個滿意。她開始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我的“懂事”，說我終于長大了，
知道什么才是對自己好。她以為她贏了。她以為她徹底馴服了我。她放松了警惕。而我，
在等一個機會。機會很快就來了。一天晚上，我在“學(xué)習(xí)”時，
故意把一本設(shè)計類的雜志露在教材下面，只露出一角。然后，
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知道她每晚都會進我的房間，給我蓋被子，
順便“檢查”我的一天。那天晚上，我用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她走進來，
輕輕地給我蓋好被子，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雜志上。她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
還是伸出手，把那本雜志抽了出來，扔進了垃圾桶。第二天，我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但我的計劃，已經(jīng)開始了。我開始用一種極其隱晦的方式，向她傳遞一個信息：我賊心不死。
比如，我會故意在草稿紙上畫一些蝴蝶的翅，然后又匆匆劃掉。比如，
我會“不小心”在和閨蜜的通話里（我知道她在聽）抱怨一句：“哎，
要是當(dāng)初那個比賽能參加就好了，我最近又有了一個新靈感……”我給她布置了一個迷魂陣。
我要讓她相信，我所有的反抗，都集中在了“想出一個新作品，重新參賽”這個念頭上。
一個星期后，我算準(zhǔn)了時機，在書房里，用圖書館的電腦，將那個U盤里的原始證據(jù)，
匿名發(fā)給了李老師，并在郵件里言辭懇切地說明了一切，懇求她給我最后一次機會，
并暫時為我保密。做完這一切，我回到家，開始了我的最后一幕戲。
我把一本全新的素描本攤在桌上，
用鉛筆畫了一個粗糙的、充滿設(shè)計缺陷的、新的“囚籠”設(shè)計。然后，我反鎖房門，
坐在桌前，靜靜地等待。等待那個，每晚都會來我房間巡視的“母親”。午夜十二點，
門把手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聲。我知道，她來了。5我躺在床上，
呼吸放得平緩悠長，像一潭沉靜的死水。但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緊繃的。
我的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房間里最細(xì)微的聲響。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門被推開的縫隙透進客廳微弱的光。一個影子被拉得很長，悄無聲息地投射在我的地板上，
像一個巨大的怪物。腳步聲很輕，是她慣穿的那雙軟底拖鞋。她在我床邊站了一會兒，
大概是在確認(rèn)我是否“熟睡”。然后，我聽到了她走向我書桌的聲音。
紙張被輕輕翻動的聲音。一聲極輕、但充滿鄙夷的冷哼。我?guī)缀跄芟胂蟪鏊丝痰谋砬椤?/p>
那是一種混雜著“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對我“冥頑不靈”的憤怒與失望。她一定覺得，
我所有的偽裝，都被她輕易看穿了。她一定在為自己的英明神武而感到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