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默驅車趕到“華建設計院”樓下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
他抓起副駕駛上的公文包，一路狂奔進電梯。電梯鏡面里，映出他憔悴的面容：頭發(fā)凌亂，眼窩深陷，襯衫的領口因為早上的奔波而皺巴巴的，上面還沾了點灰塵。
他顧不上這些，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提交標書，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當他氣喘吁吁地沖進設計部時，迎接他的，卻是一片死寂。
所有同事都用一種奇怪的、混雜著同情、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他。部門主管張總，一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男人，正黑著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透過玻璃隔斷，冷冷地盯著他。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將圖紙和標書拿出來，走向張總的辦公室。
“張總，對不起，我來晚了，路上出了點意外。這是‘星?？萍肌淖罱K方案和標書，現在送過去應該還……”
“不必了。”張總打斷了他，聲音冷得像冰，“‘星?？萍肌捻椖?，公司已經決定放棄了?！?/p>
“什么？！”陳默如遭雷擊，“為什么？我們的方案是最有競爭力的！現在離截止時間還有三個小時，完全來得及！”
“來得及？”張總冷笑一聲，從抽屜里甩出一張打印出來的網頁新聞，“你自己看看吧！”
陳默顫抖著手拿起那張紙，巨大的標題刺痛了他的眼睛：
【今晨世紀大道發(fā)生重大車禍，天鴻集團董事長王天鴻當場身亡，肇事司機已被警方控制！】
下面還有幾張現場的模糊照片，其中一張，赫然拍到了他的銀灰色大眾朗逸，和他沖向事故車輛的背影。
“肇事司機？”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這……這是胡說！我是目擊者！不是肇事司機！”
“是嗎？”張總的眼神充滿了不信任，“那為什么交警隊的通報里，說你對這起事故負有‘次要責任’？陳默，你知不知道，死的是誰？王天鴻！他的天鴻集團，是我們設計院最重要的甲方之一！你現在告訴我，你讓我拿著一個‘撞死’了王天鴻的工程師做的方案，去投另一個項目的標？你讓整個公司的臉往哪兒擱？讓其他甲方怎么看我們？”
張總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咆哮。整個設計部的同事都豎起了耳朵，假裝在工作，實際上都在看這場好戲。
陳默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交警隊的內部通報？他們怎么會知道得這么快？
他想起了李偉那張“誠懇”的臉，想起了那份他親手簽下的“責任認定書”。
“負次要責任”……原來，那個溫柔的陷阱，從一開始就為他準備好了致命的毒藥。
“張總，不是這樣的，我是被那個交警騙了！他說……”陳默試圖解釋，但他的聲音在張總的怒火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我不想聽你的解釋！”張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只知道，因為你，公司現在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局面！天鴻集團那邊已經放出話來，要跟我們院終止一切合作！你知不知道這會給公司帶來多大的損失？”
“陳默，你太讓我失望了。平時看你老實本分，沒想到會捅出這么大的簍子。”張總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那份冰冷的失望，比咆哮更傷人。
他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遞到陳默面前。
“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和補償。你……去人事部辦一下離職手續(xù)吧。公司，留不下你了?！?/p>
離職……
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精準地射穿了陳默最后的希望。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信封，感覺它有千斤重。他為之奮斗了八年的地方，他傾注了無數心血和汗水的地方，就因為一份他被誘騙簽下的責任認定書，就要將他掃地出門。
他熬了三個通宵做出的完美方案，此刻就像一個笑話，靜靜地躺在桌角。
“張總……”他還想做最后的爭取。
“不用再說了。”張總轉過身，背對著他，看著窗外，“為了公司的聲譽，這是唯一的辦法。你好自為之吧?！?/p>
陳默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周圍同事們的目光，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在他的身上。他能感覺到他們的竊竊私語，能想象出他們此刻正在議論著什么。
他默默地拿起那個信封，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工位。
那段路，不過十幾米，他卻感覺走了一個世紀那么長。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一個用了五年的保溫杯，一本翻得卷了邊的《結構力學手冊》，一張女兒畫的全家?！@些曾經構成了他工作日常的物件，此刻卻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失敗。
沒有人跟他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人給他一個告別的眼神。
他就像一個瘟疫患者，被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原來，職場的人情，涼薄至此。
他抱著一個紙箱，走出了華建設計院的大門?；仡^望去，那棟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寫字樓，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那么陌生而冷酷。
他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