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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病了。開始只是咳嗽,我沒太在意。村里的孩子,誰沒個(gè)頭疼腦熱?抓了點(diǎn)草藥煎了喝??蓭滋爝^去,咳嗽沒好,反而越來越重,夜里咳得小臉通紅,喘不上氣,渾身滾燙。

村里的赤腳郎中看了,直搖頭:“蘇娘子,這…這像是肺癆的癥候??!拖不得了!得趕緊去大城找好大夫!咱這兒…治不了??!”

肺癆?這兩個(gè)字像晴天霹靂,炸得我魂飛魄散。

“娘…難受…”安安燒得迷迷糊糊,小拳頭緊緊攥著我的衣襟,聲音像小貓。

去大城!必須去!我腦子里只有這一個(gè)念頭。秦掌柜和小翠立刻去籌錢。這些年攢下的家底,加上小翠把壓箱底的嫁妝都拿了出來,湊了二十兩銀子。

第二天天沒亮,我和秦掌柜抱著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安安,坐上了去府城的船。小翠要照顧孩子走不開,急得直掉眼淚。

府城醫(yī)館的大夫診了脈,又看了舌苔,眉頭擰成了疙瘩。

“是肺癰,拖久了?!彼麌@氣,“孩子太小,兇險(xiǎn)得很。想治,得用‘雪蛤定喘丸’,那藥金貴,咱們館里沒有。整個(gè)府城,也只有‘回春堂’的坐堂名醫(yī)陳老那里可能有存貨,或者他能開方子配。不過…那診金藥費(fèi),怕是不便宜。”

“多少錢都治!”我聲音都在抖,“只要能救我兒子!”

回春堂是府城最大的藥鋪,氣派得很?;镉?jì)聽我說要找陳老,又看看我懷里燒得昏沉的安安,再看看我和秦掌柜一身粗布衣裳,臉上露出為難。

“陳老今日出診去了…診金嘛…先付十兩定錢…”

秦掌柜二話不說,掏出我們僅有的二十兩銀子:“我們等著!請(qǐng)務(wù)必通傳!”

十兩銀子遞過去,伙計(jì)的臉色才好了點(diǎn),讓我們抱著孩子在后堂角落等著。

這一等,就從晌午等到日頭偏西。安安燒得渾身抽搐,氣息越來越弱。我心如刀絞,不停地用涼水給他擦身。

終于,一個(gè)須發(fā)皆白、精神矍鑠的老大夫在伙計(jì)簇?fù)硐逻M(jìn)來了。正是陳老。他瞥了我們一眼,目光落在安安身上,走過來搭脈。

手指剛搭上安安細(xì)弱的手腕,陳老的臉色就變了。他仔細(xì)診了又診,翻看了安安的眼皮,又聽了聽他的呼吸。

“這孩子…拖得太久,肺里痰熱壅盛,已傷及根本?!标惱鲜栈厥?,面色凝重,“‘雪蛤定喘丸’倒是對(duì)癥,但…此藥需用百年老山參入引,藥性才夠猛,才能壓下這惡疾。百年老參…”

他搖搖頭:“老夫這里也沒有。就算有,這一丸藥,加上引藥,沒有五十兩銀子下不來。而且…只有五成把握?!?/p>

五十兩!五成把握!

我眼前一黑,差點(diǎn)栽倒。秦掌柜扶住我,嘴唇哆嗦著:“陳老…求您…想想辦法…我們…我們只有二十兩了…”

陳老看著我們絕望的樣子,又看看氣若游絲的安安,嘆了口氣:“醫(yī)者父母心…這樣吧,老夫開個(gè)方子,你們先去抓些平喘化痰的藥吊著命。我再想想門路,看能不能尋到那老山參…但銀子,你們得盡快想辦法湊齊。這孩子…拖不過三天了。”

三天!五十兩!

我和秦掌柜抱著安安,像兩具行尸走肉走出回春堂。五十兩銀子,對(duì)我們來說就是天文數(shù)字。賣了我們?nèi)齻€(gè)也不值。

“舅舅…”我看著懷里小臉燒得通紅的安安,心如死灰,“怎么辦…安安…”

秦掌柜沉默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是深重的痛苦。突然,他停住腳步,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街對(duì)面一座高大酒樓門口剛停下的華貴馬車。

“小姐…”他聲音干澀得厲害,“你看…那是誰…”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酒樓的鎏金牌匾在夕陽下閃著光——“聚仙樓”。幾個(gè)衣著光鮮的人正簇?fù)碇粋€(gè)身著玄色錦袍的男人往里走。

那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側(cè)臉的線條冷硬如刀削。即便隔得遠(yuǎn),那種久居上位的凜冽氣場也撲面而來。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

蕭徹!

五年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huì)再見到的人。他怎么會(huì)在這里?

他身邊跟著一個(gè)嬌俏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正仰頭對(duì)他嬌笑,卻不是柳如眉。柳如眉呢?我腦子一片混亂。

懷里的安安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小身子痛苦地蜷縮,呼吸急促得像破風(fēng)箱。他小小的手死死抓著我胸前的衣服,痛苦地呢喃:“娘…疼…娘…”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喧鬧的街市上并不算大,卻像尖針一樣刺穿了我的耳膜,刺穿了我最后一絲猶豫。

我死死盯著蕭徹即將踏入酒樓的背影。 那是安安唯一的活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地獄深淵,我也要跳下去!

“安安別怕…娘在這…”我低聲呢喃,像是在安慰孩子,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我深吸一口氣,把安安往秦掌柜懷里一塞:“舅舅,抱好安安!”

然后,在秦掌柜驚愕的目光中,我猛地拔下頭上那根唯一的、磨得光滑的木簪!我用力扯散自己的頭發(fā),讓它們亂糟糟地披散下來。我狠狠心,抬手在自己臉上、脖子上抓出幾道血痕,又把衣襟撕開一點(diǎn),露出里面同樣半舊的粗布中衣。

做完這一切,我推開秦掌柜試圖阻攔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聚仙樓的門口,朝著那個(gè)即將消失的背影,像一支離弦的箭,沖了過去!

“王爺——!!”我嘶聲裂肺地哭喊,聲音凄厲絕望,瞬間蓋過了街市的喧嘩,“王爺救命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門口的伙計(jì),進(jìn)出的客人,包括蕭徹和他身邊那群人,全都愕然回頭。

蕭徹的腳步頓住。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五年時(shí)光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沉淀出一種更深沉的冷峻。那雙曾經(jīng)對(duì)我只有厭惡的眼睛,此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銳利的目光像冰錐,瞬間釘在我身上。

他看清了我的臉。

震驚!難以置信!然后是翻涌的、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為一片冰冷的、刺骨的寒。

他身邊的女子嚇了一跳,嬌呼一聲躲到他身后。

王府侍衛(wèi)已經(jīng)反應(yīng)極快地沖上來,兇神惡煞地要抓住我。

“滾開!”我不管不顧,瘋了一樣撞開擋路的侍衛(wèi),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蕭徹面前冰冷的青石板上!膝蓋撞得生疼,但我感覺不到。

“王爺!”我抬起滿是淚痕和血痕的臉,淚水洶涌而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求您…看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您的兒子!他快死了!”

最后幾個(gè)字,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整個(gè)聚仙樓門口,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上——“您的兒子”!

蕭徹臉上的冰冷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我,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shí)我這個(gè)人。他身邊的女子更是驚得捂住了嘴。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的兒子…蘇安…他快病死了…”我指著街對(duì)面抱著孩子、同樣跪倒在地的秦掌柜,“就在那兒…求您…救救他…只有您能救他了…”

蕭徹的目光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當(dāng)他看到秦掌柜懷里那個(gè)燒得昏昏沉沉、小臉通紅的孩子時(shí),他的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


更新時(shí)間:2025-09-03 01: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