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血,從刑臺上流淌下來,匯成一條猩紅的小溪。我叫沈知鳶,
京城沈家嫡長女,半個時辰前,還是世家貴女。而現(xiàn)在,我跪在泥水里,
眼睜睜看著沈家七十二口,人頭滾滾落地。父親、母親、兄長……溫?zé)岬难獮R在我的臉上,
可我連哭都哭不出來,喉嚨里像是被灌滿了鉛。“下一個,罪臣之女,沈知鳶!
”監(jiān)斬官的聲音毫無溫度。兩個劊子手將我從泥地里拖起來,粗暴地按在斷頭臺上。
那上面還殘留著我父親的溫度和血腥味。我閉上眼,等待著死亡?!暗断铝羧恕?!
”一聲尖細(xì)的嗓音劃破雨幕。我費力地睜開眼,只見遠(yuǎn)處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
是我斗了十年、恨了十年的死對頭,當(dāng)朝丞相,裴燼。他騎在馬上,一身玄色官袍,
在漫天血色中,猶如從地獄里踏血而來的修羅。雨水打濕了他的發(fā)絲,
順著他俊美卻冰冷的臉頰滑落,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正死死地盯著我。他來了,
來欣賞我沈家最后的絕唱。我趴在斷頭臺上,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啐了一口血沫:“裴燼!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無視我的咒罵,翻身下馬,手中一卷明黃圣旨“啪”地展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沈懷德之女沈知鳶,念其過往于社稷有功,免其死罪,
交由丞相裴燼,嚴(yán)加看管,欽此!”那道圣旨,像一道催命符,將我最后的希望徹底擊碎。
死,成了一種奢望。劊子手松開了我,我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裴燼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看一只螻蟻?!吧蛑S,你的命,
現(xiàn)在是我的了?!彼涞穆曇?,比這秋日的雨水還要刺骨。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裴燼,你費盡心機,不殺我,是想把我當(dāng)狗一樣養(yǎng)著,慢慢折磨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彎下腰,一把將我從泥水里拽了起來。他的力氣極大,捏得我骨頭生疼。
“你很快就知道了?!彼麑⑽掖直┑厝舆M(jìn)一輛馬車,車簾落下,隔絕了那片人間地獄。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站在雨中,冷漠地看著沈家人的尸體被一具具拖走,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堆垃圾。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終于停下。我被帶進(jìn)一座雅致卻死寂的四合院。
院墻高聳,只有一個出口,門口站著八個佩刀的護(hù)衛(wèi),眼神如鷹。這里,
是一座為我量身定做的黃金牢籠。2我在冰冷的床榻上醒來,
身上黏膩的血污已經(jīng)被擦拭干凈,換上了一身干凈的素白寢衣。房間里熏著上好的檀香,
桌椅是名貴的紫檀木,連床上的被褥都是上等的云錦。這里的一切,都精致得令人發(fā)指,
仿佛在嘲笑我如今的囚徒身份。我掙扎著起身,沖到門口,
意料之中地被兩個面無表情的護(hù)衛(wèi)攔下?!皾L開!”我嘶吼著。護(hù)衛(wèi)像兩座石雕,紋絲不動。
我試圖從窗戶翻出去,卻發(fā)現(xiàn)窗戶早已被鐵條封死。我砸碎了房里的花瓶,
用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對著聞聲而來的下人嘶吼:“讓裴燼來見我!否則我就死在這里!
”下人們嚇得跪了一地,卻沒人敢去通報。直到一個穿著體面的老嬤嬤走進(jìn)來,
她手里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臉上帶著恭敬卻疏離的笑?!吧蛐〗?,
這是丞相大人吩咐給您熬的安神湯,您受了驚嚇,還是趁熱喝了吧?!薄拔易屇憬信釥a來!
”我尖叫著,鋒利的瓷片在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老嬤嬤臉上的笑容不變,
只是輕輕放下藥碗,緩緩說道:“小姐,您是聰明人。您覺得,在這座院子里,您的性命,
是由您自己說了算,還是由丞相大人說了算?”她的話像一盆冰水,
將我滿腔的憤怒澆得一干二凈。是啊,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我的命,是裴燼的。
我頹然地扔掉瓷片,渾身力氣被抽干,癱坐在地上。老嬤嬤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從懷里拿出一張紙,在我面前展開。“這是丞相大人為您定下的規(guī)矩,請小姐過目。
”我抬眼看去,那上面用裴燼那熟悉的、筆鋒銳利如刀的字跡寫著幾條規(guī)矩。
第一條:沈知鳶乃丞相私產(chǎn),未經(jīng)允許,不得擅自損毀。私產(chǎn)……損毀……這兩個詞,
像兩根毒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里。第二條:每日需向丞相請安,時辰由丞相決定。
第三條:不得與外界任何人聯(lián)系,違者,斷其手足?!恳粭l,都是赤裸裸的羞辱和禁錮。
我看著那張紙,氣得渾身發(fā)抖,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老嬤嬤將湯藥遞到我面前,
語氣依舊溫和:“小姐,您該喝藥了。這第一條規(guī)矩,您可千萬別忘了。
”我盯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我一把奪過藥碗,當(dāng)著她的面,
將滾燙的藥汁盡數(shù)潑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鞍?!”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手背瞬間紅腫起泡,火辣辣地疼。老嬤嬤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我被燙傷的手,說道:“看來小姐還沒學(xué)會守規(guī)矩。
奴婢會如實向丞相大人稟報的?!闭f完,她轉(zhuǎn)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抱著被燙傷的手,疼得瑟瑟發(fā)抖。我以為這是裴燼給我的第一個下馬威。但我沒想到,
真正的折磨,還在后面。3一連三天,裴燼都沒有出現(xiàn)。我的手背因為沒有及時處理,
已經(jīng)潰爛發(fā)膿,疼得我夜夜無法安睡。老嬤嬤每日送來的飯菜,我都原封不動地扔在地上。
我用絕食來抗議,可除了讓自己越來越虛弱,沒有任何用處。直到第三天深夜,
在我餓得頭暈眼花,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時候,那扇緊閉的房門,終于“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那個我刻骨銘心的身影,逆著月光走了進(jìn)來。裴燼換下了一身官袍,穿著一件墨色常服,
少了幾分朝堂上的殺伐果決,多了幾分令人不安的壓迫感。他走到桌邊,
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飯菜,眉頭微皺?!翱磥恚虼笮〗愕墓穷^,比我想象的要硬。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我靠在床頭,冷冷地看著他:“裴燼,
你有種就殺了我?!彼叩酱策?,俯下身,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那是只有當(dāng)朝一品大員才能御賜的熏香?!皻⒘四??
”他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dá)眼底,“那太便宜你了。沈知鳶,你父親在九泉之下,
一定很想知道,他那個引以為傲的女兒,如今是怎么在我身下承歡的。”“你混蛋!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抬手就想給他一巴掌。他輕易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目光落在我那只潰爛紅腫的手背上,眼神瞬間冷了下去。“誰給你的膽子,敢傷自己?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陰沉?!拔业纳眢w,我想怎樣就怎樣,與你何干!”我倔強地回瞪著他。
“與我何干?”他冷笑一聲,另一只手猛地撕開我胸前的衣襟。
“刺啦——”布帛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我驚呼一聲,拼命掙扎,
可我的力氣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樹。他將我死死地壓在床上,
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我的身體,最后,停留在我的鎖骨處。那里,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從這里,”他伸出手指,輕輕點在那顆紅痣上,“到這里,”他的指尖緩緩下滑,
劃過我平坦的小腹,“你的每一寸,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連掉一根頭發(fā)都不行。
”他的話,像最惡毒的詛咒,讓我如墜冰窟。羞辱、憤怒、絕望,齊齊涌上心頭。
我張嘴就想咬他,卻被他提前預(yù)判,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臉頰,讓我動彈不得。
“沈知鳶,學(xué)會當(dāng)一只聽話的金絲雀,對你有好處。”他湊到我耳邊,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否則,
我不介意把你沈家剩下那些流放邊疆的旁支,一個個地,都叫回來,到這刑場上,
陪你父親作伴?!蔽业纳眢w瞬間僵住了。沈家……還有旁支被流放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怎么會知道?這是連我都不清楚的家族秘辛!他看著我震驚的表情,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松開我,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仿佛剛才那個暴戾的人不是他。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扔在床上?!吧虾玫慕鸠徦?,別讓自己爛得太難看?!闭f完,
他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不僅要禁錮我的身體,還要用我最后的親人,來摧毀我所有的意志。裴燼,你好狠。
我拿起那瓶金瘡藥,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瓷瓶里。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打開瓶塞,
將冰涼的藥膏,一點點涂抹在自己滾燙的手背上。我不能死,也不能殘。我倒要看看,
你裴燼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他剛才坐過的桌子上,
似乎遺落了什么東西。我走過去,拿起那個小小的紫檀木盒。打開一看,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的,是我父親生前最喜愛的一方端硯,上面還刻著父親的字。這方硯臺,
本應(yīng)在抄家時被充入國庫。為什么……會在這里?裴燼,你到底想干什么?4接下來的日子,
我收起了所有的爪牙,開始扮演一只溫順的金絲雀。我按時吃飯,按時涂藥,
甚至在老嬤嬤送來新的衣物時,還會道一聲謝。我的順從,讓院子里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但我知道,裴燼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那個叫春禾的老嬤嬤,就是他的眼睛。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她,試探她。我會在她送飯時,
狀似無意地提起京城最近流行的話本子;我會在她為我梳頭時,感嘆哪家的胭脂最好用。
春禾嬤嬤總是微笑著聽著,滴水不漏。直到那天,我故意打翻了茶杯,弄濕了她的一角袖子。
在她慌忙擦拭時,我聞到了一股極其淡雅的梅花香?!皨邒呱砩嫌玫?,是‘踏雪尋梅’?
”我輕聲問道。春禾嬤嬤的動作一頓,隨即笑道:“小姐好鼻子。
這是城南‘聞香閣’的獨家熏香,老奴用慣了的。”我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
“聞香閣”的“踏雪尋梅”,是十年前京城最流行的熏香。
但因為調(diào)制香料的一位關(guān)鍵香女意外身亡,這香便成了絕版。而那位香女,
是我母親的手帕交。更重要的是,裴燼的姐姐,裴月,生前最愛的,
便是這“踏雪尋梅”的香。裴月……這個名字,像一根針,扎在我記憶深處。
她是裴燼唯一的親人,十年前,在一場意外中墜馬身亡。也是從那時起,
原本只是有些孤僻的裴燼,徹底變成了一座冰山。我和裴月,曾是閨中密友。裴燼,
怎么會把自己姐姐生前最信任的貼身嬤嬤,派來監(jiān)視我?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中炸開。
我決定,要親自去驗證我的猜想。我知道裴燼的書房是禁地,但我更知道,
春禾嬤嬤每天下午申時,都會去小廚房為他準(zhǔn)備晚上的茶點。那是唯一一個,
她會離開我視線一刻鐘的時間。我利用這個間隙,溜出了我的院子。丞相府很大,防衛(wèi)森嚴(yán)。
但我從小就頑劣,翻墻爬樹是常事。更何況,我熟悉裴燼的行事風(fēng)格,他越是看重的地方,
防衛(wèi)反而越是集中在明處。我避開巡邏的護(hù)衛(wèi),像一只貓,
悄無聲息地潛到了裴燼書房的外墻。他的書房里,果然如同傳聞一般,只有一個小小的神龕。
神龕里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個靈位?!就鼋?裴月之位】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來,他十年如一日,都在思念著他的姐姐。我正準(zhǔn)備離開,
卻聽到書房里傳來了裴燼的聲音,他似乎在與人交談?!啊驊训履沁?,可有異動?
”“回大人,沈懷德老奸巨猾,在牢里什么都不肯說。”“哼,他會說的。
”裴燼的聲音冷得像冰,“去,把他最疼愛的那個小兒子,提到他面前。我倒要看看,
他的嘴能有多硬?!蔽业纳眢w瞬間如遭雷擊。父親……父親沒死?他還被關(guān)在天牢里?
還有我的小弟,沈知節(jié),他才十二歲!裴燼要用我弟弟去威脅父親!巨大的震驚和憤怒,
讓我?guī)缀跻獩_進(jìn)去。但我死死地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靜下來。我不能沖動。
我悄悄地退了回去,趕在春禾嬤嬤回來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銅鏡前,
我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神卻燃著火焰的自己。裴燼,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最大的軟肋,
是你的亡姐裴月。而我,知道一個連你都不知道的,關(guān)于裴月的秘密。這個秘密,
足以讓你萬劫不復(fù)。5裴燼再次來到我的院子,是三天后的一個黃昏。他似乎剛從宮里回來,
身上還帶著幾分朝堂的肅殺之氣。他讓下人在院中的石桌上擺好了棋盤?!斑^來,
陪我下一局?!彼畹?。我順從地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棋盤上,黑白子分明,
楚河漢界,一如我和他?!奥犝f,你這幾日很安分?!彼麍?zhí)起一枚黑子,淡淡地說道。
“丞相大人喜歡聽話的金絲雀,我自然要學(xué)乖一點?!蔽掖瓜卵垌瑘?zhí)起一枚白子,
應(yīng)了一步。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棋局無聲地進(jìn)行著。他的棋風(fēng),
和他的人一樣,霸道、凌厲,步步緊逼,不留任何余地。我節(jié)節(jié)敗退,很快,
我的白子便被他的黑子圍困,只剩最后一口氣?!澳爿斄??!彼粗灞P,語氣平淡,
卻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得意。我看著那已成死局的棋盤,忽然笑了?!笆菃??”我抬起頭,
直視著他的眼睛,“裴大人,十年前,你姐姐裴月墜馬身亡的馬場,就在城西。我聽說,
那里最近新開了一家酒肆,生意很不錯?!薄芭荆 彼种械暮谧?,應(yīng)聲而碎。他的臉色,
瞬間變得鐵青,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殺意?!澳悖f,什,么?
”他一字一頓地問道,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迎著他駭人的目光,
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還聽說,當(dāng)年裴姐姐騎的那匹馬,是西域進(jìn)貢的寶馬,性情溫順,
怎么會突然受驚呢?”“閉嘴!”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整個棋盤。
棋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其中一枚黑子彈起,劃過我的臉頰,留下了一道細(xì)長的血痕。血,
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滴在我素白的衣襟上,像一朵綻開的紅梅。我沒有躲,甚至沒有擦。
我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態(tài)的男人。“裴燼,你怕了。
”我用陳述的語氣說道。他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中的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沈知鳶,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你敢?!蔽尹c點頭,“但你殺了我,
就永遠(yuǎn)也別想知道,當(dāng)年裴月墜馬的真相。你就只能抱著她的靈位,自欺欺人一輩子。
”院子里的下人早已被他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春禾嬤嬤從屋里跑出來,
看到我臉上的傷,臉色一白,急忙跪下:“大人息怒!小姐她不是有意的!
”裴燼沒有理會她,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凌遲處死。良久,他才緩緩地,
緩緩地,吐出兩個字?!罢f?!蔽抑溃屹€贏了。我用我和他之間最大的禁忌,
撬開了他堅不可摧的盔甲。我抬手,輕輕擦去臉頰上的血跡,看著指尖的猩紅,緩緩地笑了。
“想知道真相?可以?!蔽艺f,“用我父親和我弟弟的命來換?!?那一夜的對峙,
以我的慘勝告終。裴燼拂袖而去,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但我臉上的傷,和他碎裂的棋子,
都昭示著這場交鋒的激烈。或許是失血,或許是心力交瘁,當(dāng)晚我便發(fā)起高燒,
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陷入了無盡的噩夢。夢里,是刑場上漫天的血色,
是父親和兄長滾落在地的頭顱,是裴燼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安弧灰蔽覓暝?/p>
揮舞著手臂,卻怎么也抓不住?!八焙韲蹈傻孟袷且獰饋?。一片冰涼,
貼上了我的額頭。緊接著,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托起我的后頸,將帶著苦澀藥味的液體,
一點點喂進(jìn)我的嘴里。我貪婪地吞咽著,意識在混沌中沉浮。我似乎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和算計,只剩下一種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是懊悔,
又像是掙扎。是裴燼嗎?不可能。他怎么會……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我便再次沉入了黑暗。等我再次清醒,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陽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暖洋洋的。
春禾嬤嬤端著一碗清粥,坐在我的床邊,見我醒來,臉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悅?!靶〗?,
您總算醒了!可嚇?biāo)览吓??!蔽覄恿藙?,發(fā)現(xiàn)身上的力氣恢復(fù)了不少,
臉上的傷口也被細(xì)心地處理過,涂上了清涼的藥膏?!拔宜硕嗑茫俊蔽业穆曇暨€有些沙啞。
“整整一天一夜?!贝汉虌邒哒f,“您都燒得說胡話了。多虧了大人連夜請來宮里的御醫(yī),
又親自守了您大半夜,您這燒才退下去?!蔽业男模┨艘慌?。
裴燼……親自守了我大半夜?我看著春禾嬤嬤,想從她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跡,
但她的眼神真誠,沒有絲毫作偽。“小姐,您別怪大人。”春禾嬤嬤嘆了口氣,
一邊用勺子攪著粥,一邊輕聲說道,“大人他……其實心里苦。大小姐(裴月)去后,
他就再也沒笑過。這些年,他一個人撐著裴家,在朝堂上步步為營,其中的艱辛,
外人哪里知道?!彼D了頓,抬眼看向我,眼神復(fù)雜?!靶〗?,
您和大小姐以前是最好的朋友。老奴斗膽說一句,大人他……對您,或許并非只有恨。
”我沉默了。如果說之前我只是猜測,那么現(xiàn)在,我?guī)缀蹩梢钥隙ǎ釥a將我囚禁在這里,
絕不僅僅是為了折磨我。他的背后,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與我沈家有關(guān),
更與他姐姐裴月的死有關(guān)。我喝下那碗粥,第一次,在這個牢籠里,感到了腹中的暖意。
身體的恢復(fù),讓我有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裴燼想要從我這里知道裴月死亡的真相,而我,
需要從他那里,換取父親和弟弟的性命。我們之間,成了一場交易。只是這場交易的籌碼,
是人性,是情感,是深埋在血海深仇之下的,那一點點可能存在的……真相。三天后,
我的燒徹底退了。裴燼也派人送來了他的“誠意”。一個面生的丫鬟被帶到了我的面前。
“小姐,老奴年紀(jì)大了,照顧您多有不周。這是大人特意為您挑選的貼身丫鬟,名叫靈兒,
以后就由她伺服您。”春禾嬤嬤介紹道。這個叫靈兒的丫鬟,約莫十五六歲,長得清秀,
眼神卻異常沉靜,不像這個年紀(jì)的少女。她對著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芭眷`兒,
見過小姐。”我看著她,心里冷笑。送來的丫鬟?怕是送來的眼線和刀吧。裴燼,你的游戲,
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7靈兒確實是個無可挑剔的丫鬟。她話不多,手腳麻利,
將我的起居照顧得井井有條。我何時喝茶,何時看書,她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仿佛已經(jīng)伺候了我十年。但我知道,她那雙沉靜的眼睛,從未離開過我半分。我的一舉一動,
一言一行,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裴燼的耳朵里。我沒有揭穿她,反而對她越發(fā)親近。
我會拉著她,讓她陪我一起看書,甚至?xí)盐覟閿?shù)不多的點心分給她一半?!办`兒,
你覺得這支釵好看嗎?”我會拿著一支珠釵,在她面前比劃。她總是垂著眼,
恭敬地回答:“小姐戴什么都好看?!薄澳悴挥眠@么拘謹(jǐn),就把我當(dāng)成姐姐好了。
”我微笑著說。她的身體,會有一瞬間的僵硬。我知道,她在動搖。
一個常年活在黑暗里的棋子,是抵擋不住這樣刻意的溫暖的。時機,差不多了。這天,
我借口院子里悶,想到花園里走走。靈兒自然寸步不離地跟著。走到一處假山背后,
我突然腳下一崴,“哎呀”一聲,朝著旁邊的池塘摔了過去。“小姐!”靈兒驚呼一聲,
想也沒想就伸手來拉我。就在她抓住我手臂的瞬間,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從袖中滑出一支早已準(zhǔn)備好的銀簪,抵在了她的喉嚨上?!皠e動?!蔽业穆曇舯?,
沒有一絲笑意。靈兒的身體瞬間僵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
“小姐……您……”“裴燼讓你來監(jiān)視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沈知鳶最擅長的,
不是琴棋書畫,而是騎射和擒拿?”我冷冷地看著她,“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還不夠看。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說,裴燼到底想干什么?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鋒利的簪尖刺破了她嬌嫩的皮膚。
“我……我不知道……”她顫抖著說,“我只知道,
大人不許任何人傷害你……”“不許任何人傷害我?”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包括他自己嗎?”靈兒不說話了,只是驚恐地看著我。我看著她那張年輕的臉,
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為難一個小丫頭,算什么本事。我松開她,將銀簪收回袖中。
“滾吧。”我說,“回去告訴你的主子,這點小把戲,別再拿來惡心我了。
”靈兒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大口地喘著氣。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不解。
我沒有再理會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就在這時,一個護(hù)衛(wèi)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在院門口對守衛(wèi)說了幾句,神色慌張。雖然離得遠(yuǎn),但我還是聽到了幾個關(guān)鍵詞。
“……安陽侯世子……硬闖……攔不住了……”安陽侯世子,周子謙。我曾經(jīng)的……未婚夫。
他怎么會來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裴燼,這又是你安排的一出戲嗎?
8周子謙闖進(jìn)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池塘里的錦鯉。
他比一年前消瘦了許多,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憔悴和急切?!爸S!
”他沖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怎么樣?他有沒有對你……”他的話沒說完,
但意思不言而喻。我看著他,這個在我家出事后,第一時間就遞上退婚書,撇清關(guān)系的男人,
心中沒有一絲波瀾,只覺得可笑。我撥開他的手,淡淡地說道:“周世子,
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你來這里做什么?”“我……”周子謙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愧疚,
“知鳶,對不起,當(dāng)初……當(dāng)初是我爹逼我的,我沒辦法……我打聽到你被裴燼關(guā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