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不是熟悉的黑暗。是搖曳的光影——燭火？油燈？
幾個穿著繁復(fù)古裝的人影在晃動，面孔模糊，聲音嘈雜，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其中一個穿著暗紅宮裝的女子，側(cè)影凌厲，正將手中一頁信箋湊近燭火?；鹕嘭澙返靥蝮轮埥?，那女子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卻翻涌著滔天的恨意，幾乎要燒穿那層水幕，直直烙在蘇清宴的視網(wǎng)膜上。
冰冷的密室，熟悉的背影，跳躍的火焰吞噬著信紙，一句“擋路者…該除！”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心臟！
一個女人的聲音，尖利又怨毒，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猛地刺破混沌！
刺鼻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洶涌灌入鼻腔！視線所及，朱漆的將軍府大門上濺滿粘稠的、尚未凝固的暗紅！視線驚恐地上移…城門高懸的…是父親那怒目圓睜、須發(fā)戟張卻再無生氣的頭顱！旁邊…是母親溫婉面容上凝固的驚恐！視線模糊，眩暈襲來，絕望的嘶喊死死卡在喉嚨深處，化作無聲的悲鳴！窒息般的痛楚如同巨蟒纏繞，勒得她靈魂都要碎裂！
無盡的黑暗與寒冷席卷而來，身體仿佛被碾碎成齏粉的玩偶，連最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靈魂在無邊的、粘稠的黑暗中沉浮、墜落，被沉重的、名為“無能”和“絕望”的巨石死死壓向深淵之底，動彈不得，連掙扎的力氣都被剝奪。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歸于虛無的瞬間！一股源自血脈深處、被至親之血澆灌、被滔天冤屈點燃的恨意，如同壓抑萬年的地心巖漿，猛地沖破所有黑暗的禁錮！冰冷、尖銳、帶著焚毀天地、玉石俱焚的決絕！一個清晰到刻骨、如同烙印般燙在靈魂上的念頭，在混沌的深淵中轟然炸開：“報——仇——！”
“噗！” 蘇清宴喉嚨一甜，仿佛真的嘔出了血，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她像受傷的野獸般猛地蜷縮起來，指甲用盡全身力氣深深掐進掌心皮肉里，試圖用這尖銳的、屬于“此刻”身體的疼痛，去對抗那幾乎要將她靈魂都撕裂、被強行灌入的“彼時”記憶沖擊！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睡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不是閃過的片段…不是夢境！是烙??！是另一個名為“沈鳳璃”的靈魂，用血與火、痛與恨刻下的、深入骨髓的記憶！那些模糊閃過的宮廷雕梁畫棟、市集喧囂叫賣、宅院花開花落…此刻都成了那片血海深仇最殘酷、最諷刺的背景板，無聲地嘲笑著她現(xiàn)代生活的脆弱。
“呃…啊…” 她痛苦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冰渣，頭痛欲裂，太陽穴如同被重錘擂鼓，突突狂跳，幾乎要爆開！那個在昏暗巷口、穿著古裝長衫的神秘男人低語的“歸處”二字，此刻像燒紅的烙鐵，帶著滋滋作響的焦糊味，狠狠燙在混亂不堪的意識核心！
回去？
回到那個充斥著謊言、背叛、淋漓鮮血、無盡恨意和步步殺機的時代？
回到那具此刻正被另一個瘋狂復(fù)仇之魂占據(jù)、被血海深仇徹底浸透的身體里？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瀕死的魚，在黑暗中徒勞地睜大了雙眼。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實物，只有那片血與火交織的煉獄景象——燃燒的將軍府、懸顱的城門、密室跳躍的火焰——如同永不熄滅的幻燈片，在她眼前反復(fù)灼燒、輪播。每一次閃現(xiàn)，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
平靜的現(xiàn)代生活…那層她賴以生存、小心翼翼維持的脆弱外殼，在這些洶涌而至、帶著濃重鐵銹血腥味的記憶洪流面前，如同被巨浪拍擊的沙堡，瞬間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徹底擊碎了！
“嘶——”
蘇清宴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驟停了一瞬。她彈坐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黑暗中，她大口喘著氣，手指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料，指尖冰涼。
不是夢。
那恨意太真實，太尖銳，幾乎撕裂了她的意識。那聲音…那聲音仿佛就貼著她的耳朵在嘶喊！
還有那個燒信的女人…是誰？
腳邊的貓被驚動，不安地叫了一聲，跳下床躲開。
蘇清宴在劇烈的頭痛中蜷縮起來，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針在扎。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聲音在腦海里瘋狂沖撞：
古舊的雕花窗欞…懸掛在朱紅宮門上的慘白燈籠…一只戴著翡翠扳指、保養(yǎng)得宜卻枯瘦如鷹爪的手，正將一封信遞給一個低眉順眼的太監(jiān)…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一個明黃身影的男人痛苦又復(fù)雜的眼神…
最后定格在那雙燃燒著恨意的眼睛上。
“呃…”她痛苦地呻吟出聲，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混亂的碎片，那個陰魂不散的“歸處”，還有這突如其來的、幾乎要將她靈魂都撕裂的劇烈頭痛和滔天恨意…
這絕不僅僅是夢。
有什么東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徹底失控了。
她是誰？他們又是誰？是我也不是我。
——武鳳東宮·同一時刻——
燭火猛地爆出一個燈花，將沈鳳璃映在墻上的影子拉得扭曲晃動。
她坐在銅鏡前，鏡中人臉色蒼白，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翻涌的恨意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方才，一股毫無征兆的劇烈心悸和撕裂般的頭痛席卷了她，讓她差點打翻手邊的茶盞。
“蘇清晏…是你嗎？”沈鳳璃對著鏡中的自己，無聲地翕動嘴唇，指尖用力掐進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疼痛讓她保持清醒，也壓制著那股不屬于她的、想要掙脫的悸動。“安分點…別礙我的事?！?/p>
她對著鏡中自己那張因憤怒和壓制而微微扭曲的絕美面龐，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受傷的母獸在咆哮，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嘲諷和不容置疑的絕對掌控欲，“你看看這滿目瘡痍！看看我沈家三百口冤魂！你的無能，你的天真，護不住他們分毫！” 她指尖用力劃過冰冷的鏡面，留下幾道濕痕，“現(xiàn)在！這具身體，這刻骨的仇恨，這復(fù)仇的權(quán)柄…統(tǒng)統(tǒng)由不得你！我要讓你睜大眼睛看著！看著我沈鳳璃，是如何一步一步，用他們的血，洗刷這血海深仇！我要你親眼見證，這東宮如何傾塌，這鳳闕如何化為灰燼！”
她拿起梳妝臺上剛摘下的一朵絹制海棠，狠狠撕碎。細碎的花瓣飄落，如同她早已碾碎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