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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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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速寫本,本來是我的藏身處。我怕人,怕出門,就躲在窗戶后面,把鄰居的生活畫下來。

畫在紙上,他們就都安安靜靜的,歸我管。我以為只要我縮在殼里,麻煩就永遠碰不到我。

直到一個女人失蹤,警察找上了門。他們翻開我的本子,指著一頁畫問我,

你怎么能畫出我們都沒公布的案發(fā)現(xiàn)場?我的畫,成了一份賴不掉的殺人預(yù)告。

我從一個偷看世界的膽小鬼,變成了頭號嫌疑犯。最要命的是,我慢慢發(fā)現(xiàn),

那個真正的兇手,早就知道我在看他。現(xiàn)在,他要過來,把我這雙眼睛,徹底關(guān)掉。

1我的炭筆停了下來。頂樓的老人,終于把孫女的風箏送上了天。風箏的尾巴掃過云彩,

我在紙上輕輕一抹,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這是我的日常,安全,平靜,像一杯溫水。

畫完這幅,我的視線習慣性地滑向下一個窗口,3B座??諝庖幌伦泳妥兞?。

那對年輕夫妻又在吵架。他們沒出聲,但他們屋里的一切都在尖叫。我看見男人緊繃的下顎,

那塊肌肉一秒鐘里跳了五下,不多不少。我看見女人死死抓著桌角,

指關(guān)節(jié)白得像死人的骨頭。我看見他們中間那杯水,

水面的倒影被他們倆的怒氣震得不停發(fā)抖。我躲不開這些細節(jié),它們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腦子。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在被扎瘋之前,把它們?nèi)坚斣诩埳稀?/p>

就在我準備落筆畫下那杯水的時候,一聲尖叫撕碎了玻璃。戰(zhàn)爭開始了。

女人的身影在窗前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推了一把,不見了。下一秒,窗戶被撞開,

一把帶著土的園藝鏟,打著旋飛了出來。那鐵鏟上的反光猛地刺進我眼睛,

像一道扭曲的彩虹。跟我八歲那年看到的一模一樣。那次,也是一道彩虹光,

從一個水晶煙灰缸上射出來,然后就是暴力。兩道光疊在一起,我腦子嗡的一聲,空了。

可我的手,我這只該死的、不聽話的手,卻自己動了起來。它像瘋了一樣在紙上劃拉,

:女人消失前身體扭曲的那個怪樣子、鐵鏟飛出來的那道要命的弧線、它在空中翻滾的軌跡,

還有它最后掉進樓下那叢杜鵑花里的準確位置。“啪嗒。”炭筆從我發(fā)軟的手里掉了。

我死死盯著面前的畫,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這他媽的不是畫,這是一份證據(jù)。

八歲那年,那種眼睜睜看著一切發(fā)生卻沒人信我的無力感,像一盆冰水從我頭頂澆了下來。

撕了它?燒了它?假裝我什么都沒看見?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尖叫,快躲起來,

就像八歲那年一樣,躲起來就安全了。但另一個聲音,

一個更冰冷、更堅硬的聲音反駁道:躲起來,然后呢?再等二十年,

等下一個沒人相信你的瞬間嗎?那一次,我只有一張嘴。這一次,我有這幅畫。不。

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要弄懂它,掌控它。我撿起炭筆,

又從筆筒里拿出了我的另一雙眼睛——那支筆形手電筒。我打開它,

一道細得像針的光束射了出來。我把光打在畫稿上,又慢慢移向窗外,

精準地照在樓下那片杜鵑花叢的陰影里,一遍又一遍地對比著。然后,我開始畫。

我的手不再抖了,冷靜得像個給尸體拍照的法醫(yī)。

我給那幅速寫補充細節(jié):鐵鏟是以什么樣的角度扎進泥土里的;它壓斷了三片葉子,

葉脈是怎么斷裂的;有幾點新鮮的泥,濺到了旁邊一塊青色的石頭上。

這就是對抗混亂的辦法。你不能躲,你得比它更狠。你用極致的精準把它釘在紙上,

用數(shù)得清的細節(jié)把它開膛破肚。你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它:我看見你了,你別想跑。

我正一筆一劃地,把自己畫成了這起案子里,第一個,也是最沒辦法辯解的證人。

2不完美的葉子3B座的窗戶恢復(fù)了死寂,像一只猛獸舔舐完傷口后緊閉的眼睛。

我胸腔里的鼓點還沒停,那幅畫就攤在桌上,像個燙手的烙鐵。

我的腦子像一臺過熱的發(fā)動機,嗡嗡作響,剛才那道鐵鏟的反光還在我眼球后面一跳一跳的。

我需要一劑解藥。一個能讓我冷靜下來的東西。我的目光越過那片混亂,像逃難一樣,

投向了5A座。孫陽的陽臺。那里是我的安全區(qū)。那里的一切都像數(shù)學題一樣精確。

每一盆植物的間距,每一片葉子的朝向,都完美得讓人想哭。那里沒有意外,只有秩序。

孫陽就是秩序的化身。他總是在那里,安靜地,照顧他的植物。今天他也在。我松了口氣。

他正用一塊白色的軟布,擦他那株君子蘭的葉子。一片一片地擦,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一個夢。

看,我對自己說,世界還是正常的。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在擦葉子。只要你看對地方,

就還是安全的。我的呼吸,終于慢了下來。就在這時,我的眼睛,

我這雙該死的、永遠在自作主張的眼睛,看到了那個東西。一個瑕疵。

君子蘭其中一片葉子的邊緣,有一點點焦邊。很小,小得像個句號。但它就在那里,

破壞了整片綠色的完美。我看見孫陽也看見了。他停了下來。

他臉上那種溫和的、像是在照顧孩子的表情,消失了。不是慢慢褪去,是“唰”的一下,

像被人用橡皮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讓我后背發(fā)毛的東西。是嫌惡。

那種嫌惡里,有憎恨,有失控,好像那片焦邊不是植物生了病,而是對他個人的一種背叛,

一種侮辱。他轉(zhuǎn)身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樣東西。不是普通的園藝剪,那東西更小,更亮,

精致得像手術(shù)刀。他捏著那片葉子,用那把手術(shù)刀一樣的剪子,沿著根部,

把它整個剪了下來。動作精準,冷靜,沒有一絲多余的顫抖。剪完后,

他看著手里那片被“清除”掉的葉子,臉上露出一種滿足感。不是開心的滿足,

是一種……做完凈化儀式后,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滿足。一股寒氣從我的尾椎骨爬了上來,

瞬間凍住了我的四肢。我認識那個眼神。我爸是個建筑設(shè)計師。我小時候,有一次他畫圖,

我沒站穩(wěn),手肘蹭了一下,在圖紙上留下了一道鉛筆印。他就是用那種眼神看我的。

那不是在看一個犯了錯的女兒,是在看一個必須被修正的污點。我媽也是。我哭得太大聲,

她會把我關(guān)進房間,等我安靜下來才放我出來。她的眼神也是那樣:這個噪音,不該存在,

必須被清除。孫陽的眼神,和我父母的眼神,一模一樣。這不是愛,這是品控。

我看到了什么?我剛剛看到了什么?一個有潔癖的園?。?/p>

還是一個……一個會用手術(shù)刀“修正”他世界里所有“不完美”的怪物?我的安全區(qū),

我最后的避難所,塌了。我該怎么辦?假裝沒看見?騙自己那只是個怪癖?不。

我不能再對我自己的眼睛撒謊了。我的手自己動了起來,比上次更快,更瘋。

炭筆的筆尖像刀一樣刮著紙,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我沒畫孫陽,也沒畫那盆植物。

我只畫那個眼神,那個冰冷的、清除污點的眼神。畫完,我看著紙上那雙眼睛,

感覺它也在看著我。我猛地打了個哆嗦,像被人潑了一盆冰水。我受不了了。

我用一種近乎粗暴的力量,猛地將這一頁壓向速寫本的背面。我用整個手掌死死按住,

指關(guān)節(jié)都白了,好像這樣就能把那個眼神,和它勾出來的所有童年噩夢,一起壓進紙里,

壓成一個誰也看不見的秘密。3我的手掌像一塊燒紅的鐵,烙在速寫本上。

我控制不住地盯著剛剛畫完的那一頁,3B座的那一頁。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紙上滑動,

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那把園藝鏟飛出的弧線,好像這樣就能弄懂它。紙張的紋路,

我指尖的汗,還有那個冰冷眼神帶來的恐懼,三樣東西黏在了一起,分都分不開。就在這時。

咚。咚。咚。不是敲門。是砸。是錘子一下一下砸在我的頭蓋骨上。

我的整個身體瞬間就僵了,像被釘在了椅子上。那聲音不是從門外傳來的,

是從我身體里每一個毛孔里鉆出來的。它在告訴我:殼破了。你躲不住了?!傲帜繂??

警察,開門?!币粋€男人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把生銹的鑰匙。他不是在請求,是在通知。

我沒動。我不能動。我的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我的世界縮小了,

小到只剩下那扇門。那扇我以為能把我跟整個世界隔開的、薄薄的木頭門?!傲帜?,

我們知道你在里面。請你配合?!甭曇舾恕N疑踔聊苈牭剿Z氣里那種不耐煩的摩擦聲。

然后,我聽到了我這輩子最害怕的聲音?!斑菄}?!笔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不。不可能。

這是我的房子。我的殼。怎么會……“咔嚓。”鎖芯轉(zhuǎn)動了。我完了。門被推開,

一道刺眼的白光像一把刀,把我縮在角落的黑暗劈成了兩半。光里站著兩個人,

兩個黑色的、沒有臉的剪影。我的眼睛被刺得生疼,淚水一下子就涌了上來。他們走了進來。

我聽到了腳步聲,兩雙鞋,踩在我家地板上,像踩在我的肋骨上。領(lǐng)頭的那個人,

終于從光里走了出來。他很高,很瘦,臉上的線條像用刻刀劃出來的。他沒看我,

他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把我這個小小的、亂七八糟的“安全屋”掃了一遍。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空氣都結(jié)了冰?!傲帜??”他終于開口了,視線落在我身上,

像釘子一樣釘了進來,“3B座發(fā)生了一起案子,你知道嗎?”他的嘴在動。

聲音像一堆冰冷的金屬零件,叮叮當當?shù)赝叶淅锏?,但我一個也拼不起來。

我的腦子停了,它拒絕工作。它只讓我看。我看他下巴上冒出來的一點胡茬,青色的。

看他身后那個年輕警察,緊張地在吞口水,喉結(jié)上下滾了一下。我看他夾克衫的拉鏈頭,

金屬的,在燈光下反射出一個扭曲的我?!皢柲阍捘?。”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聲炸雷。

我猛地一顫,像個壞掉的玩偶?!拔摇摇蔽蚁胝f話,但舌頭打了結(jié)。

我的大腦在尖叫,在哀嚎,它命令我的身體向內(nèi)縮,縮得越小越好,小到看不見,

小到不存在。于是,我所有的表情都從臉上消失了。我所有的動作都停了。我只是坐在那里,

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我知道,在那一刻,我在他眼里一定像個怪物。一個面對警察質(zhì)詢,

卻冷靜得沒有一絲情緒的怪物。他的眼神變了。那種公式化的審視,

變成了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他的下顎線猛地繃緊了一瞬,

一塊肌肉在皮膚下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他精準地捕捉到了我身上那種“不正?!钡钠届o,

并且立刻給它定了罪?!澳愕泥従诱f,你從不出門,就喜歡從窗戶看別人。

”他向前走了一步,壓迫感像一堵墻,把我死死擠在椅子里,“你在看什么?嗯?

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我得解釋。我必須解釋。我的手還死死地壓在速寫本上。

對了,本子。我的畫。畫能替我說話。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猛地抬起我的速寫本。我想把它打開,想指給他看,看那些風箏,看那些植物,

告訴他我只是個膽小鬼,不是犯人?!拔摇耶嫛蔽业氖中娜呛?,又濕又滑。

我的手指因為恐懼而僵硬得不聽使喚。就在我試圖翻開本子的那一瞬間。它滑了出去。

速寫本像一只翅膀折斷的黑鳥,從我顫抖的手中墜落?!芭距?。”一聲輕響,像死刑的判決。

它掉在地上,攤開了。不是畫著風箏的那一頁。不是畫著孫陽眼神的那一頁。它不偏不倚,

正好翻到了記錄著3B座的那一頁——那個女人扭曲的身體,那把打著旋飛出窗戶的園藝鏟,

和它扎進樓下花叢里的,那個精準到令人發(fā)指的位置。一幅完美的,

只有兇手和上帝才能畫出來的,犯罪現(xiàn)場圖。4房間里的空氣死了。那聲“啪嗒”,

像一個句號,給我的一切判了死刑。時間凝固了,聲音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地上那本攤開的速寫本。它像一具尸體,張著嘴,無聲地控訴著我。領(lǐng)頭的警探,

張誠,沒有吼我,也沒有動。他只是盯著那幅畫,看了足足有十秒鐘。那十秒鐘,

比我過去的十年都要長。然后,他動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白色的乳膠手套,

慢條斯理地戴上。那“啪”的一聲輕響,手套彈在手腕上的聲音,

比剛才的砸門聲更讓我恐懼。他不是在處理一本書,他是在處理一件劇毒的證物。

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判。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

用兩根手指捏住速寫本的邊緣,把它拎了起來。就像拎起一條沾滿毒液的蛇。我必須說話。

我必須在我被這條蛇勒死之前,做最后一次掙扎。

“那……那不是……”我的聲音像生了銹的齒輪,“那是藝術(shù)……一種……一種表達。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胡亂地抓著那些從書上看來的詞。

“我能感覺到那股力量……從窗戶里沖出來的力量。我……我只是在捕捉,

捕捉那個動態(tài)的軌跡。鐵鏟飛出來的樣子,

它有它的……它的生命力……”這些詞從我嘴里吐出來,變得陌生又空洞,

像一堆不屬于我的零件。張誠終于抬起了頭。他沒理會我的胡言亂語,

只是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我,然后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畫紙?!芭勒叩瓜碌慕嵌?,

向左后方傾斜了15度。我們的法醫(yī)剛剛才完成初步驗尸,結(jié)果一模一樣。

”我的心臟停了一拍。他又點了點畫紙的右下角,那個我畫了杜鵑花叢的地方。

“這把園藝鏟,我們的人花了兩個小時,才在花叢最深處的泥里找到它。

”他把速寫本舉到我面前,那幅畫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像一把冰冷的刀,精準地插進了我的胸口?!傲中〗悖隳芙忉屢幌?,為什么你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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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9-03 15:1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