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身生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是懷胎七月時他初戀回國。 他連夜將我送到郊外別墅，
溫柔叮囑：“別讓她看見你，她會傷心?！?我摸著腹中他的骨血，笑得眼淚直流：“好，
這輩子都不讓她看見?！?五年后，我牽著酷似他的兒子在親子活動亮相。
他紅著眼沖上來：“誰準你偷生我的孩子？” 兒子舉起玩具水槍對準他：“叔叔，
離我媽媽遠點，我爸爸會生氣的?！?日記本攤在梳妝臺上，最新一頁的墨跡還沒干透，
寫著：“孕二十八周，胎動明顯。他說孩子踢我的時候，像我一樣不安分。今天胃口好了些，
想吃城西那家老字號的梅花糕，他答應下班帶回來?！敝讣鈸徇^“他”字，還沒收回，
臥室門就被推開了。周珩站在門口，沒走進來，也沒像往常一樣先看向我的肚子。他身后，
兩個保姆低著頭，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我的衣物，沉默得像兩臺輸入了指令的機器。
梳妝臺上那瓶他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孕婦專用維生素，被粗魯?shù)貟哌M了行李箱?！拜p點。
”他回頭淡聲吩咐，語氣聽不出波瀾。然后他才走進來，
身上還帶著夜間的寒氣和一絲極淡的、不屬于這個家的香水味。
那味道我前幾天在他手機里聞到過，來自一個名為“瀟瀟”的消息界面，當時他解釋說，
是幫一個回國發(fā)展的老同學接風，沾上的。他蹲下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
一如既往，卻暖不了我突然冰涼的指尖?！巴鹜?，”他叫得依舊溫柔，
每個字卻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扎進我心臟最軟的地方，“瀟瀟回來了。她這幾年過得不好，
情緒很不穩(wěn)定，受不得刺激?！蔽铱粗?，看著這張我愛了五年、做了三年替身的臉，
英俊依舊，眉眼間那點不耐煩卻再也藏不住?；蛘哒f，他懶得藏了。我的沉默讓他頓了頓，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隆起的腹部，最終卻落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安撫，更像施舍。
“郊區(qū)那套云頂?shù)膭e墅，環(huán)境好，也安靜，適合你養(yǎng)胎。我送你去那兒住一段時間。
”他語氣溫和，內容卻斬釘截鐵，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別讓她看見你，她會傷心。
”“她會傷心”。我慢慢抬起頭，梳妝鏡映出我此刻的樣子——臉色蒼白，身形臃腫，
一雙眼睛因為連續(xù)幾晚偷偷哭泣而腫著，狼狽又可憐。而鏡子里蹲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
心里眼里，都只裝著另一個女人的悲傷。我忽然笑了出來，笑聲很低，帶著胸腔的震動，
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涌出，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他昂貴的手工西裝袖口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他皺了眉，抽回手，看了眼袖口，沒說什么，只是抽了張紙巾遞給我。我沒接。
我摸著肚子里那個因為外界動靜而不安翻動的小生命，那是他的骨血，
是他曾經(jīng)在情動時承諾過的“我們的未來”。笑得眼淚怎么都止不住?！昂谩?/p>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又沉得像誓言，“如你所愿。這輩子，都不讓她看見。
”他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徹底卸下了什么包袱，站起身：“收拾好了就出發(fā)，車在樓下。
”那夜的風很冷，灌進車窗，吹得我眼睛干澀生疼。別墅確實很好，
奢華得像一座金色的籠子。我在這里度過了孕期的最后三個月。生產那天，
宮縮的陣痛一次次碾過身體，我抓著產床的護欄，汗水和淚水糊了滿臉?；秀遍g，
似乎聽到護士在說：“外面……周先生……”心口那點微末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期待，
剛剛探出頭，
痛和護士小聲的補充碾得粉碎：“……打電話問了一句林小姐體檢結果出來了沒……”原來，
他打來電話，只是為了確認他的瀟瀟體檢是否安好。而我在這里是死是活，
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與他無關。只要不礙著林瀟的眼，就好。
劇烈的疼痛和徹骨的寒意同時撕扯著我，我?guī)缀跤帽M了全身力氣，在意識渙散的邊緣，
發(fā)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孩子出生了，哭聲嘹亮。是個男孩。護士抱過來給我看，
紅彤彤、皺巴巴的一小團，眉眼間，卻已然有了那個男人的影子。我閉上眼，側過頭去。
2五年。足以讓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長成滿地奔跑、口齒伶俐的小豆丁。
也足以讓一個心如死灰的女人，脫胎換骨?！皨寢專】禳c！要遲到啦！
”周予安小朋友抱著他的恐龍小書包，踩著他的奧特曼運動鞋，在玄關急得蹦跳。
我接過保姆遞來的便當袋，檢查了一下：“水槍帶了嗎？”“帶啦！”小家伙響亮地回答，
得意地拍了拍書包側袋，“最新款超級威力噴射勇士！小明他們說今天要決戰(zhàn)呢！
”我笑著揉揉他的腦袋。他抬起頭，那雙和周珩幾乎一模一樣的黑亮眼睛眨巴著：“媽媽，
爸爸真的不能來嗎？他說下次一定……”心底某處細微地抽了一下，很快被熨平。我彎下腰，
替他整理好歪掉的小領結：“爸爸在忙很重要的工作呀，而且，媽媽不是說了嗎？
今天媽媽陪你大殺四方?！卑舶驳男∧樕祥W過一絲失落，但很快被興奮取代：“好！
媽媽最厲害！”親子運動會設在安安就讀的國際幼兒園露天操場。陽光明媚，
草地上到處都是奔跑嬉笑的孩子和陪同的家長，熱鬧非凡。我牽著安安的手，
找到他們班的集合點。周圍已經(jīng)有家長看過來，目光帶著些許探尋和好奇。這五年，
我深居簡出，極少參與這邊的家長社交，
只知道安安的爸爸是一位常年在海外拓展生意的華裔富商，姓周，能量很大，
卻神秘低調——這都是羅伯特的手筆，他替我安排得天衣無縫，包括這個“丈夫”的存在。
“周予安媽媽今天真年輕漂亮！”老師笑著打招呼。我禮貌回應，
心思卻全在躍躍欲試的兒子身上。就在這時，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陡然襲來。
我下意識地轉頭。人群邊緣，一個身影僵直地立在那里，目光死死地釘在我和安安身上。
周珩。他看起來沒什么大變，只是周身的氣場比以前更冷冽了些，
眉宇間積著層揮之不去的陰郁。他身邊站著林瀟，正挽著他的手臂說著什么，他卻恍若未聞，
只是盯著我，然后，目光猛地落在我身邊的安安臉上。那目光，先是震驚，
然后是難以置信的審視，最后，一點點染上猩紅，是暴怒的前兆。林瀟也看到了我們，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抓著周珩胳膊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西裝布料里。
周珩猛地甩開她的手，大步朝我們沖過來。
他周身裹挾的低氣壓讓周圍喧鬧的聲音都不自覺低了下去?！皽赝穑?/p>
”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我的名字，視線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最后落在安安身上，
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誰準你的？誰準你偷生我的孩子？！”他的聲音不大，
卻異常駭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安安被這突如其來的兇惡嚇得一哆嗦，
下意識地往我身后躲了躲，小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角。我往前站了半步，將安安完全擋在身后，
迎上周珩猩紅的眼睛。五年時間，我以為再見時總會有些波瀾，此刻卻發(fā)現(xiàn)，
心里只剩一片冰冷的平靜?！爸芟壬?，請注意場合和你的言辭?！蔽衣曇羝降?，聽不出喜怒。
“我的孩子？”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伸手想來抓我，或者抓我身后的安安，
“你他媽告訴我，這是不是我的種？！”他的指尖幾乎要碰到我的手臂。就在這時，
一只小小的、卻異常堅決的手臂擋在了我面前。安安從他身后探出半個身子，
手里舉著他那把亮藍色的“超級威力噴射勇士”水槍，小臉繃得緊緊的，
奶兇奶兇地對著周珩，大聲道：“壞蛋叔叔！不準兇我媽媽！離我媽媽遠點！
我爸爸會生氣的！”周珩的動作猛地頓住，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種近乎猙獰的蒼白和荒謬?！澳恪职?？”他重復著這兩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裹著血沫嚼碎了吐出來。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林瀟快步上前，
試圖拉他：“阿珩，走了，這么多人看著……”周珩卻一把揮開她，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安安，
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一切謊言的證據(jù)?？伤业降模?/p>
只有那份越來越清晰、酷似他自己的輪廓。以及那份，屬于另一個男人的、理直氣壯的維護。
我沒再看他，彎腰抱起我的兒子，親了親他因為緊張而發(fā)紅的小臉蛋：“安安真棒，
會保護媽媽了。”然后，我抱著孩子，穿過周圍各異的目光，徑直離開。身后，
是周珩粗重得近乎破碎的喘息，和林瀟帶著哭音的勸慰。3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但我知道，這只是表象。周珩那樣的人，絕不會允許事情脫離他的掌控，
尤其是一個流著他血脈的孩子，尤其這個孩子，還當眾宣稱有另一個“爸爸”。他在查。
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脈和手段，瘋了一樣地查。查安安的出生證明，
查我這五年在海外的記錄，查那個所謂的“丈夫”。我抱著筆記本，窩在陽光房的沙發(fā)上，
看著屏幕那頭羅伯特發(fā)來的加密郵件，里面是周珩手下四處碰壁的狼狽報告，
甚至還有兩批不同調查人員撞車鬧出的笑話。
羅伯特的最新郵件只有一句話：“魚兒咬鉤很猛，收線嗎？”我端起旁邊的花茶，喝了一口，
回了兩個字：“再等等?！弊屗俸煤孟硎芤幌逻@種無所不能、卻又處處碰壁的滋味。
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么叫絕望。幾天后的一個傍晚，門鈴響了。保姆去開門，
然后遲疑地回頭看我：“太太，是……一位周先生?！蔽艺惆舶苍诳蛷d拼樂高，
頭也沒抬：“說我不在?！痹捯魟偮?，周珩已經(jīng)強行推開門闖了進來。他穿著西裝，
領帶卻扯得歪斜，眼底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整個人透著一股瀕臨瘋狂的狼狽和戾氣。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客廳，
瞬間鎖定在坐在地毯上的安安身上。安安被他嚇得一愣，手里的樂高積木掉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誰的孩子？！”周珩幾步?jīng)_過來，聲音嘶啞得可怕，完全失了風度，“說！
你爸爸是誰？！”安安癟癟嘴，眼看就要被嚇哭。我放下手里的積木，站起身，
平靜地看向失控的男人：“周珩，這里是我家。請你出去。”“你家？”他嗤笑一聲，
眼神狠戾地掃視著這間價值不菲的公寓，“溫宛，你告訴我，
這五年你靠著什么住在這種地方？哪個野男人給你的錢？嗯？那個你拿來當借口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