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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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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寒窗苦讀十二年,等來的名校錄取通知書,本以為是逃離這個重男輕女家庭的唯一船票,

是我對未來全部的期望??晌野謰專瑸榱私o我弟湊夠買房的首付,轉手就以三萬塊的價格,

把我用命拼來的未來明碼標價,賣了。他們?yōu)槲肄k的那場所謂的“升學宴”,

更是荒唐得可笑。那不是慶功,而是我這場人生悲劇開幕前,

一場宣告我“貨物價值”的展銷會。飯桌上,親戚們油膩的恭維和虛偽的笑臉,

是我被公開處刑前,最后的凌遲。1那封印著燙金?;盏拿d浫⊥ㄖ獣?,對我而言,

從來就不是一張紙。它是一艘船的船票,

承諾將我從這個永遠彌漫著油煙、爭吵和壓抑的窒息港灣,渡往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彼岸。

所以,當母親劉桂芬宣布要為我辦一場“升學宴”時,我心里竟泛起一絲荒謬的暖意,

像冰層下微弱的潛流。我以為,我的船,終于要在一片祝福聲中啟航了。宴席設在家里,

狹小的客廳里擠滿了三姑六婆。弟弟蘇偉戴著耳機,縮在沙發(fā)角落里,“雙殺”的擊殺音效,

與三姑六婆油膩的恭維聲、碗筷碰撞的叮當聲、父親壓抑的咳嗽聲交織在一起,

筑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噪音墻,而我坐在這堵墻的中央,像個局外人。

常年在外跑車的父親蘇建國,今天也難得在家,他沉默地坐在桌角,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像個與這一切無關的影子?!澳钅羁烧娉鱿?,以后就是我們老蘇家的金鳳凰了!”“桂芬啊,

你可算熬出頭了,以后就等著享女兒的福吧!”他們油光滿面的臉上堆著笑,

眼神卻像在估價一件商品。我低頭扒著飯,感覺自己像個被展示的戰(zhàn)利品。可笑的是,

我竟然還在奢望從這場虛偽的展銷會里,求證到一絲親情的余溫。就像一個瀕死的賭徒,

明知底牌是死局,卻還是顫抖著押上了自己最后的心跳。我決定進行這最后一次求證。

我小心翼翼地從盤子里夾起一塊魚肚子上最嫩、沒有刺的肉,這是母親最愛吃的部分,

然后輕輕放進她碗里。第一擊來得無聲無息,卻比任何耳光都響亮。母親頭也沒回,

正全神貫注地聽著三嬸炫耀表弟,嘴里應付著,手里的筷子卻下意識地一撥,

行云流水地將那塊魚肉直接撥進了旁邊蘇偉的碗里,嘴里還念叨著:“偉偉多吃點,長身體。

”仿佛那塊肉,天生就該屬于他。我的筷子僵在半空,心里那點可憐的火苗,

“噗”地一下就滅了。我下意識地去看父親,他看到了,卻迅速避開了我的目光,

猛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懦弱的臉。第二擊接踵而至。三嬸把身子湊過來,

一股油膩的菜味撲面而來,她笑嘻嘻地問我:“念念,你們那大學,

一年的獎學金有多少錢啊?”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蘇偉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煩躁的咒罵:“操!

”他游戲里的人物死了。他一把扯下耳機,狠狠地瞪著手機屏幕,然后抬起頭,

理直氣壯地對我嚷道:“姐,我那雙最新款的AJ球鞋就靠你了啊,

等你拿了獎學金就給我買!”他不是在請求,他是在通知我,

去兌現(xiàn)一張他認為我早就欠了他的支票。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來自三嬸一句玩笑般的起哄,和母親那句公開的宣判。“一雙鞋算什么!念念以后出息了,

可得給你弟在城里買套大房子!”三嬸扯著嗓門大聲說。所有人都哄笑起來。

我死死地盯著母親,這是我最后一次尋求上訴的機會。我的余光掃過父親,

像一個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用眼神哀求他,哪怕一個皺眉,一個制止的眼神都好。

但他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端起酒杯,將杯里渾濁的白酒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

像在吞咽什么難堪的秘密。而母親,她沒有讓我失望。她滿臉堆笑,

甚至帶著一絲炫耀地大聲回應:“那可不!她不幫襯自己親弟弟,還能幫誰?”那句話,

像一顆釘子,把我死死釘在了恥辱柱上。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什么都聽不見了。

世界變成了嘈雜的默片。我內心的一切瞬間冷卻,血液仿佛凝固成冰。然而,

就在這徹骨的寒冷中,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七八歲時我發(fā)高燒,

燒得滿臉通紅,母親笨拙卻焦急地抱著我,用她那跑了調的嗓子,給我唱了一整夜的搖籃曲。

那一點點殘存的、我珍藏了多年的糖渣般的溫暖,在此刻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心上。我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扒著飯,清晰地聽到自己咀嚼米飯的聲音,

在滿屋的哄笑中,顯得格外響亮、格外刺耳。我甚至故意加重了力道,那感覺不像在吃飯,

而像在嚼碎自己的骨頭。宴席終于散去,親戚們紛紛告辭。就在客廳里終于安靜下來時,

母親叫住了我,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念念,你來一下我房間。

”2那扇門在我身后“咔噠”一聲關上,將客廳里殘存的最后一絲光亮和空氣徹底隔絕。

母親房間里的味道,我從小就熟悉得想吐。

那是廉價茉莉花頭油混合著衣柜里刺鼻樟腦丸的氣味,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每一次呼吸都讓我感到窒息。這里不是臥室,是審判庭。而我,是等待宣判的囚犯。

母親沒有看我,甚至沒有半句廢話。她徑直走到那個掉漆的舊木床頭柜前,

拉開吱嘎作響的抽屜,從最里層抽出一張折疊的銀行存單。然后,她轉身,手臂一揚?!芭?!

”一聲清脆的巨響。那張存單像一個響亮的耳光,被她狠狠甩在了我攤開的習題冊上。

我的目光被死死釘在那張紙上。紅色的印泥,黑色的油墨,

和那個仿佛用燒紅的烙鐵印上去的數(shù)字——叁萬元整。這個數(shù)字像一根針,

瞬間刺破了我的眼球,疼得我眼前一陣發(fā)黑。緊接著,母親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

像法官敲下法槌后的最終宣判,一字一句地砸了下來?!澳愕艿苜I房,首付還差三萬。

”她頓了頓,似乎是想欣賞我臉上血色褪盡的表情,然后用一種談論天氣般的語氣,

說出了那句將我徹底凌遲的話:“你張叔家的兒子,成績差了點,也想去你那個學校。

他們家愿意出這個價錢,把你的名額頂了。”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炸開。

未來、理想、十二年的寒窗苦讀、那張承載我全部希望的船票……在這一刻,

被這輕飄飄的三萬塊錢,砸得粉碎。我看著她,這個給了我生命的女人,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愧疚,沒有一絲不忍,只有交易完成后的麻木和理所當然。不,

我還有最后的機會。我還有父親。在極致的絕望中,

求生的本能讓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顫抖著掏出了手機。

我的手指抖得連屏幕都看不清,憑著肌肉記憶,撥出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嘟……嘟……”電話通了。我像個溺水的人,拼命張開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電話那頭,

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夾著煙,

眉頭緊鎖,懦弱逃避的模樣。一秒,兩秒,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就在我以為這沉默會永遠持續(xù)下去時,父親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疲憊,

像生了銹的鐵器在摩擦,冰冷地穿透我的耳膜,掐滅了我最后一點火星。他說:“念念,

你……你弟弟那邊……唉,你就先聽你媽的吧?!薄芭距??!笔请娫挶粧鞌嗟穆曇簟?/p>

也像是我心臟徹底碎裂的聲音。那一瞬間,世界安靜了。血液仿佛凝固,靈魂被瞬間抽離,

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我握著手機的那只手,

剛才還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此刻卻變得異常穩(wěn)定,穩(wěn)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我終于明白了。

在這場名為“家庭”的審判里,母親是主審,而父親,是沉默的合謀者。他們聯(lián)手,

判了我死刑。我平靜地將手機放回口袋,然后抬起頭,迎上母親那不耐煩的目光。我決定,

不再對她說任何一個字。因為我知道,從此刻起,任何爭吵、哭泣和哀求,

都只是在暴露我的軟弱,只會讓他們更加輕視我的價值。我要收起我所有的情緒,

像一頭瀕死的孤狼,舔舐干凈自己的傷口,為一場他們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更徹底的戰(zhàn)爭,

保存最后的一點力氣。他們鑿沉了我的船,那我就用自己的骨頭,為自己重建一艘戰(zhàn)艦。

這場審判結束了。而我的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3我走出母親的房間,

像一個剛從水里撈出來的鬼,渾身冰冷,滴水不漏??蛷d里,三姑六婆還沒走盡,

正圍著我媽,用那種假惺惺的關切語氣,七嘴八舌地勸著。父親蘇建國依舊縮在那個角落,

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濃重的煙霧成了他最好的保護色。而我的好弟弟蘇偉,則戴著耳機,

沉浸在他的游戲世界里,對這場風暴的中心,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他們每一個人,

都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復拉鋸。我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墻角,

搬過那張吃飯時加座用的矮腳方凳。凳子腿劃過粗糙的水泥地,

發(fā)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刺啦——”聲,像一聲突兀的號令,

瞬間讓客廳里所有的嘈雜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

我把方凳放在客廳正中央,然后,脫掉鞋子,踩了上去。這個高度,

剛好讓我可以俯視他們每一個人。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從這個角度看,

我那永遠理直氣壯的母親,顯得如此渺小。我那永遠沉默如山的父親,背影竟是如此佝僂。

我從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紙張的邊緣已經被我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發(fā)軟。站在這里,

我的腿肚子其實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我害怕得要死。心臟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十八年來,

我第一次要反抗的,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是我曾經以為的全世界。那一瞬間,

七八歲時發(fā)高燒的記憶又一次不合時宜地鉆進腦海。

母親笨拙卻溫柔的手撫摸著我滾燙的額頭,她跑了調的搖籃曲,

曾是我整個童年里最溫暖的庇護所。要不算了吧?我心里有個聲音在哀求。也許,再求求她,

事情還有轉機……可我抬起眼,看到的卻是母親此刻不耐煩的臉,是父親逃避的眼神,

是滿屋子親戚看好戲的目光。那點殘存的溫暖,像一顆被丟進冰水里的糖,

瞬間融化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絲苦澀的甜意,提醒著我曾經有多么愚蠢。不。沒有轉機了。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穿透這間屋子里的油煙和虛偽?!拔遥K念,

今天站在這里,是想向各位做個了斷?!蔽业穆曇魩е鴫阂植蛔〉念澏?,

但我還是強迫自己展開了手里的信紙。“本人蘇念,自出生起,

承蒙蘇建國先生與劉桂芬女士生養(yǎng)十八年。養(yǎng)育之恩,不敢或忘。經本人清算,十八年來,

衣食住行、教育開銷,共計人民幣約十五萬元。此筆費用,我認。自今日起,我將分期償還,

直至還清為止?!薄澳惴牌?!”母親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瘋了一樣朝我撲過來,

想搶奪我手里的信紙,“我撕爛你的嘴!你這個白眼狼!我白養(yǎng)你了!”我早有預料,

在她撲上來的瞬間,我猛地抬高了手臂。她的指甲狠狠地劃過我的小臂,

立刻就是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劇痛傳來,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也就在這一刻,我下意識地,

用盡最后一絲希望,看向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父親終于有了動作,他掐滅了煙,

猛地站起身,卻不是為了阻止母親,而是對著我,低吼出兩個字:“夠了!

”那聲音里沒有心疼,只有嫌惡。他不是在讓我媽住手,他是在讓我別再丟人現(xiàn)眼。而蘇偉,

他終于摘下了耳機,煩躁地沖我嚷:“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玩游戲了?”就是這一秒。

我腦子里那根叫做“親情”的弦,“崩”地一聲,徹底斷了。手臂上的疼痛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死寂的寒冷。我心里最后一點關于搖籃曲的溫存,

關于家庭的幻想,被父親的怒吼和弟弟的抱怨,徹底碾成了粉末。原來,在他們眼里,

我的反抗,我的痛苦,甚至比不上一場游戲的輸贏。我明白了。我徹底明白了。

我緩緩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力氣,將還在撕扯我的母親推開。她踉蹌著后退兩步,

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重新站穩(wěn),再次舉起那張微微染上血跡的信紙。

這一次,我的聲音里再沒有一絲顫抖,只剩下絕對的、冰冷的平靜,

像在宣讀一份與我無關的判決書?!爸劣谏鳎銈冇梦业拇髮W錄取通知書換來的三萬塊錢,

就當是我買斷這份生恩的定金。從今往后,我與你們,再無生養(yǎng)的牽扯?!薄皬拇?,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婚喪嫁娶,互不相干。生老病死,各安天命。我蘇念的人生,

或榮或辱,或富或貧,皆與蘇家再無瓜葛。立此為據(jù),天地共鑒!”念完最后一個字,

整個客廳死一樣的寂靜。我平靜地將信紙重新疊好,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像是在簽署一份無比重要的合同。然后,我從凳子上下來,彎腰,穿好鞋。

我從脖子上摘下那串從小戴到大的鑰匙,輕輕放在了斷親書上。鑰匙和桌面碰撞,

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嗒”,像法槌落下?!斑@把鑰匙,也還給你們?!弊鐾赀@一切,我直起身,

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一眼,轉身,走向那扇我渴望了十八年的大門。身后,

母親的咒罵聲、親戚的驚呼聲、父親壓抑的咳嗽聲,像海嘯一樣瞬間爆發(fā)。

“你敢走出這個門,就永遠別回來!”“你這個不孝女!你會遭報應的!”我沒有回頭,

也沒有停頓。我拉開門,走了出去?!斑菄}。”門在我身后關上,將我前半生的噩夢,

連同那些咒罵和哭喊,徹底鎖死在了里面。門外,是風,是自由,是我自己的人生。

4我用身上僅剩的幾百塊錢,租下了這間月租三百的地下室。這里不能稱之為家,

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它是一個活著的墳墓??諝庥肋h是濕冷的,

像一塊浸了水的臟抹布捂在臉上,墻壁上滑膩的綠苔在唯一的15瓦燈泡下泛著幽光。

我每天入睡和醒來,聞到的第一縷氣息,就是泥土、腐爛和絕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我不在乎。因為這股味道里,沒有劉桂芬身上那股廉價的茉莉花脂粉氣。這是自由的味道,

哪怕它聞起來像墳墓。宣讀斷親書時那股決絕的怒火,

在踏進這間地下室的第二天就徹底冷卻了。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孤獨和恐懼,

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被整個世界拋棄了。這個認知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不行,蘇念,你不能倒下。我對自己說。我必須在這里活下去,為奪回我的人生打響第一槍。

我把唯一的桌子擦了又擦,攤開那本被我翻得卷了邊的習題冊。

可昏暗的燈光讓我的眼睛陣陣刺痛,不到十分鐘就頭暈目眩。

一只蟑螂明目張膽地從我攤開的書頁上爬過,那細長的觸須甚至碰到了我的手背。

我猛地揮手,卻碰翻了床頭那杯我舍不得喝完的水。“嘩啦——”水浸濕了一大片筆記,

墨藍色的字跡迅速暈開,變成一團模糊的、無法辨認的污跡。那一刻,

我腦子里最后一根緊繃的弦,“崩”地一聲斷了。我沒有尖叫,

而是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用盡全力將手狠狠砸向潮濕冰冷的墻壁?!芭?!

”骨節(jié)與墻面碰撞的劇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我蜷縮在地上,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像漏風一樣的聲音,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我沒有哭。極致的挫敗感反而激發(fā)出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我開始以一種儀式般的專注,重新構筑我的“堡壘”。我將為數(shù)不多的幾本書籍,

按照科目和高度,整齊地壘在墻角最潮濕的地方。它們不再是書,

而是一道抵御腐朽的“城墻”。我把唯一的桌子反復擦拭,直到它能映出燈泡昏黃的倒影。

這里是我的“指揮部”。然后,我拿出那張早已寫好的復習計劃表,

像將軍展開作戰(zhàn)地圖一樣,用膠帶把它牢牢地貼在“指揮部”正前方的墻壁上。

就在我完成這一切,準備開始第一場戰(zhàn)役時——“咚、咚、咚?!币魂囃回5那瞄T聲響起,

打破了這片死寂。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是她找來了嗎?

敲門聲再次響起,不急不緩,但每一次都像錘子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堡壘這么快就要被攻破了嗎?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那扇薄薄的木門。開門,

我可能會被劉桂芬抓回去,我剛剛用盡全力才掙脫的牢籠會再次將我鎖死,

我的一切反抗都將淪為一個笑話。不開門,我就能暫時安全,但萬一不是她呢?

我將永遠被困在這無邊的孤立和恐懼中。我決定不再像一個束手待斃的囚犯一樣躲藏。

我悄悄走到墻角,撿起一塊因潮濕而松動的磚頭,緊緊握在手里。那粗糙的、冰冷的觸感,

給了我一絲可憐的勇氣。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門外站著的,

不是我預想中面目猙獰的母親,而是我的恩師,張文遠老師。他看到我的瞬間,

瞳孔猛地一縮,呼吸都停滯了。他的目光從我紅腫的手背,移到我緊握的磚頭,

再掃過我身后那間如同地牢的屋子,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上前一步,

輕輕地、卻不容置疑地從我手中拿走了那塊磚頭,放在門邊。磚頭離開手心的那一刻,

我強撐起來的全身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他拿走的好像不是一塊磚,

而是我再也扛不住的、全世界的重量。一股熟悉的、干凈的味道隨著他的到來,

涌進了這間小屋。那是陽光曬過的書本和粉筆灰混合的氣息,

瞬間沖散了空氣里那股腐爛的霉味。那是希望的味道。

張老師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指揮部”上,看到了那本被水浸濕、字跡暈開的習題冊。

他的眼角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抽搐,這成了壓垮他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將自己帶來的那摞嶄新的復習資料重重地放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

那嶄新的書本散發(fā)著清新的油墨香,紙張潔白挺括,

與我那些散發(fā)著霉味的書本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對比。他看著我,

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我去了你家,他們不說。我問遍了你的同學,才找到這里。

”“蘇念,這一切,到此為止。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棵好苗子就這么被毀了。復讀的費用,

我來資助你。你什么都別想,只管學習,把屬于你的東西,堂堂正正地再贏回來一次!

”那一刻,他和他身上那股希望的味道,一起照進了我這座陰暗的墳墓。5張老師帶來的,

遠不止是復讀的資料和費用。他帶來的,是光。他幫我聯(lián)系了學校,

讓我可以白天在畢業(yè)班的空位上自習。當我重新坐進那間灑滿陽光的教室,

聞到空氣中熟悉的粉筆灰和書頁清香時,我的眼眶瞬間就濕了。這里和那間地下室,

一個是人間,一個是墳墓。我以為,我得救了。我像一株瀕死的植物,

貪婪地吸收著這來之不易的陽光和養(yǎng)分。我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最后一個離開,

將自己整個人都浸泡在知識的海洋里。解開一道復雜的數(shù)學題,

遠比回憶任何溫情更能讓我感到安全。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我聽過最動聽的交響樂。

張老師每天中午會給我?guī)б环轃狎v騰的飯菜,一個雞蛋,一瓶牛奶,雷打不動。

他從不多問我的家事,只是偶爾會拍拍我的肩膀,用他那溫和而堅定的眼神看著我,

說:“蘇念,別怕,有老師在?!彼难凵?,像一雙溫暖的大手,將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

一點一點地重新攏了起來。那是我人生中最平靜、最充滿希望的一周。

我甚至開始愚蠢地幻想,也許,我真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把那艘被他們鑿沉的船,

一磚一瓦地重新造回來??晌彝耍业哪赣H劉桂芬,

她從不是一個會輕易讓你得償所愿的人。她鑿沉了你的船,就會想盡辦法,

污染你賴以生存的整片海洋。風暴是在一個星期三的下午降臨的。

我正在自習室里埋頭做一套物理試卷,周圍安靜得只剩下筆尖的摩擦聲。突然,

走廊里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就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凄厲的哭嚎聲。那聲音,

像一把生了銹的鐵鉤,瞬間勾住了我的五臟六腑,狠狠向外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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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9-04 10: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