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喜燭在眼前跳躍,映得滿室通明。
我身上穿著同樣顏色的嫁衣,一層一層,繁復(fù)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是這魔宮的主人,也是我名義上的夫君,封離淵。
他有一張極好看的臉,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雙眼睛里沒有半分新婚的喜悅,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不安的瘋狂。他單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把玩著桌上的合巹酒,指尖蒼白,帶著一種病態(tài)。
“他們都說,你是玄清宗第一美人,是顧辰心尖上的人?!彼穆曇艉茌p,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卻讓我背脊發(fā)涼,“為了他,你連命都可以不要?!?/p>
我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澳鞘且郧暗牧謿q歲?!?/p>
封離淵笑了,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哦?那你現(xiàn)在是誰?”
“一個想活命的人?!蔽艺f。
我沒有說謊。三天前,我從現(xiàn)代的手術(shù)臺上穿到了這本書里,成了那個為了給高冷師尊顧辰擋下致命一擊,死得轟轟烈烈的白月光。
書里,她死后,顧辰悲痛欲絕,修為大增,最后勘破情劫,飛升成神。她成了他成神路上最光輝的一塊墊腳石。
所有人都為她的深情而感動,等著我步上她的后塵,為他殉情。
可我不想死。
所以我選擇嫁給書里最大的反派——那個未來會因為被正道背叛,血洗玄清宗的瘋批魔尊,封離淵。
封離淵看著我,眼里的興味更濃了?!跋牖蠲?,就嫁給我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頭?林歲歲,你腦子壞了,還是覺得我很好騙?”
“你和玄清宗有仇,我也是剛從玄清宗叛逃出來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蔽叶似鹈媲暗木票斑@杯酒,喝了,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p>
“一條船?”封離淵低低地笑起來,“我的船,是地獄的渡船,上去,就再也下不來了?!?/p>
他話音剛落,“轟”的一聲巨響,婚房的大門被人用劍氣整個劈開。
木屑紛飛,冷風(fēng)灌入。
門口站著一個人,白衣勝雪,手持長劍,劍尖還在滴血。那血不是他的,是守在門外的魔侍的。
他看著我,眼睛紅得可怕。
是我那本書里的官配,我的師尊,顧辰。
“歲歲,”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壓抑而沙啞,“過來?!?/p>
這是命令。他習(xí)慣了這樣對我說話?;蛘哒f,對原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魔宮的侍從們握緊了兵器,氣氛劍拔弩張。封離淵依舊坐著,甚至沒有回頭,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的反應(yīng),嘴角那抹嘲諷的笑意更深了。
他想看一出好戲。
顧辰的白月光,當(dāng)著他的面,嫁給了他的死對頭?,F(xiàn)在,他提著劍來搶親了。
多精彩。
顧辰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的顫抖:“跟我回去。”
我站起身,嫁衣的裙擺拖曳在地,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我沒有走向他。
我走到了封離淵的身邊,拿起他面前那杯酒,也拿起我自己的那杯,手臂交錯,做出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合巹姿勢。
然后,當(dāng)著顧辰的面,我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燒得我胃里一陣灼痛。
我將空了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我對門口那個震驚到失語的男人說:“師尊,我已經(jīng)嫁人了。”
顧辰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他眼中的紅色,從震驚,慢慢變成了痛楚,最后,凝結(jié)成一片冰冷的、絕望的恨意。
“林、歲、歲?!彼蛔忠活D地念出我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下一秒,他提劍,朝我而來。
劍氣凌厲,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
我沒有躲。
因為我知道,封離淵不會讓他傷到我。
果然,一股更強大的、帶著血腥氣的魔氣瞬間爆發(fā),輕易地擋下了顧辰的劍。
封離淵終于站了起來,他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護在身后。他甚至沒有拔刀,只是抬了抬手,顧辰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得后退了數(shù)步。
“顧宗主,搶親搶到我魔宮來了?”封離淵的聲音懶洋洋的,卻帶著絕對的壓迫感,“你的人,現(xiàn)在是我的魔后。你要動她,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yīng)?!?/p>
他說著,一只手?jǐn)堖^我的腰,將我?guī)нM他懷里。
他的手很冷,隔著嫁衣,那股寒意都清晰可聞。
我能感覺到顧辰的視線,死死地釘在我身上,釘在我被封離淵觸碰的地方。
“你放開她!”顧辰嘶吼道,第一次失了態(tài)。
“放開?”封離淵笑了,他低下頭,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用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顧辰聽清的聲音說,“大婚當(dāng)夜,你讓我放開我的新娘?顧辰,你是來給我助興的么?”
他的話語輕佻又惡劣。
我配合地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將臉埋進他冰冷的胸膛。
我感覺到他身體僵了一下。
也感覺到,門外那道幾乎要將我凌遲的目光,終于徹底破碎了。
顧辰最終還是被攔在了外面。
封離淵沒殺他,只是將他趕出了魔宮主殿。我聽著外面兵刃交接和怒吼的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
喜房里重新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燭火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
封離淵松開了我,慢條斯理地坐回桌邊,重新倒了兩杯酒。
“演得不錯?!彼u價道,聽不出喜怒。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我走到他對面坐下,“我是你的魔后,不是嗎?”
他抬眼看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瘋狂與審視交織。
“你知道嫁給我的下場是什么嗎?”他問。
“不知道?!蔽覔u頭,“但我知道不嫁給你的下場是什么。”
我會死。
在原書的情節(jié)里,白月光林歲歲死后,顧辰為她守心三年,不近女色。三年后,溫柔善良的師妹柳斐煙用她的體貼和陪伴,慢慢走進了顧辰的心。
顧辰最終勘破情劫,與柳斐煙結(jié)為道侶,雙雙飛升。
而那個因為宗門背叛、滿心仇恨的魔尊封離淵,則在柳斐煙的暗中算計下,一步步走向毀滅。他最終被引入陷阱,被顧辰親手?jǐn)貧?,魂飛魄散。
整個故事里,除了男女主,幾乎全員悲劇。
而我,作為那塊最關(guān)鍵的墊腳石,連看到結(jié)局的機會都沒有。
這不公平。
憑什么我要為了別人的愛情和大道去死?
所以,當(dāng)系統(tǒng)告訴我,只要我能活到大結(jié)局,就能真正擁有這具身體,并且獲得自由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不可能,但也是唯一有可能走通的路——嫁給大反派。
封離淵需要一個妻子,一個能刺激玄清宗、能讓他名正言順挑起爭端的妻子。
而我,需要一個庇護所,一個能讓我擺脫顧辰、擺脫“為愛殉情”這個狗屁命運的庇護所。
我們是各取所需。
“你倒是坦誠?!狈怆x淵將一杯酒推到我面前,“說說你的條件。”
“我要活下去。只要我活著,我會盡到一個魔后該盡的本分?!蔽抑币曋?,“我不會背叛你,因為我比你更希望玄清宗倒霉。”
這句話似乎取悅了他。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好一個‘更希望玄清宗倒霉’。”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他站起身,“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有二心……”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比任何話語都更讓人心悸。
他朝內(nèi)室走去。
我坐在原地,直到身上的力氣一點點回來。我知道,今晚我暫時安全了。
大婚之夜,我們分房而睡。
或者說,他睡床,我睡在外間的軟榻上。
魔宮的夜晚很冷,我蓋著薄被,依舊能感覺到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來。
我閉上眼,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顧辰最后那個眼神。
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認(rèn)識顧辰,是通過那本書。冷漠、強大、心懷蒼生,為了大道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他自己。他對原主林歲歲的好,是特殊的,但也是克制的。他把她當(dāng)成最重要的人,卻也把她當(dāng)成自己必須斬斷的塵緣。
可今晚,他失控了。
為什么?
僅僅因為他的所有物,脫離了他的掌控,投入了他敵人的懷抱?
還是……有別的原因?
我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顧辰已經(jīng)是我必須斬斷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我唯一要考慮的,只有封離淵。
這個男人,比書里描寫的,似乎還要復(fù)雜。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喧嘩聲吵醒。
一個穿著黑色勁裝、身姿妖嬈的女人帶著幾個魔侍闖了進來,她看到睡在軟榻上的我,眼中閃過一絲鄙夷,隨即高聲道:“尊上呢?新來的魔后就這么不懂規(guī)矩,讓尊上獨守空房?”
我認(rèn)得她,赤練。封離淵最得力的手下,也是最癡心于他的女人。在書里,她因為嫉妒,沒少給后期的女主柳斐煙使絆子,但最后還是為了保護封離淵而死。
是個可悲又可敬的角色。
我從軟榻上坐起來,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有些凌亂的衣衫。
“赤練統(tǒng)領(lǐng)這么早就來請安?”我不咸不淡地開口。
赤練臉色一變,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yīng)。她大概以為我會驚慌失措,或者色厲內(nèi)荏。
“魔后?”她冷笑一聲,“誰承認(rèn)了?不過是尊上用來氣玄清宗的一個玩意兒罷了。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我是不是把自己當(dāng)回事不重要?!蔽艺酒鹕?,走到她面前,身高只到她下巴,氣勢卻絲毫不輸,“重要的是,尊上承認(rèn)了。我是他八抬大轎娶進來的妻,是魔宮名正言順的魔后。你現(xiàn)在帶著人闖進我的寢殿,是想造反嗎?”
“你!”赤練氣得臉色漲紅。
就在這時,內(nèi)室的門開了。
封離淵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走了出來,他頭發(fā)披散著,神情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卻依舊危險。
他看了一眼劍拔弩張的我們,眉頭微蹙。
“吵什么?”
赤練立刻收起了所有氣焰,單膝跪地:“尊上,屬下只是……擔(dān)心您的安危?!?/p>
“我的安危,需要你來擔(dān)心?”封離淵的聲音冷了下去。
赤練的身體抖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
封離淵沒再看她,目光落在我身上?!斑^來?!?/p>
我走到他身邊。
他很自然地抬手,幫我理了理鬢邊的一縷碎發(fā),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親昵。
“以后,她是你們的魔后。”他對赤練和她身后的魔侍說,“見她如見我。誰敢不敬,自己去刑堂領(lǐng)罰?!?/p>
赤練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封離淵卻不再理會她,拉著我的手,走出了寢殿。
他的掌心,依舊冰冷。
我知道,他又在演戲。演給赤練看,演給整個魔宮的人看。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我這個魔后,是他罩著的。
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猜,他是覺得,我這顆棋子,或許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