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的琉璃碗終于滿了第三碗。周太醫(yī)手忙腳亂地拔掉針頭，用一塊干凈的布按住我的傷口。他探了探我的鼻息和脈搏，臉色煞白如紙，對著蕭承稷噗通跪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殿…殿下！取…取完了！但太子妃她…她氣息脈搏微弱至極，心脈受損，恐…恐活不過三日了！”
“三日？”蕭承稷眉頭都沒動一下，看也沒看我一眼，只盯著那三碗血，眼神狂熱，“夠用了！只要晚晚服下藥引，撐過這三日，晚晚就能活！快！把血送去給國師煉藥！小心些！一滴都不能灑！”他小心地親自捧起一個琉璃碗，像捧著稀世珍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腳步聲在地宮甬道里急促回響。
周太醫(yī)哆哆嗦嗦地爬起來，端起另外兩個碗，踉踉蹌蹌地追了出去。沉重的石門“轟隆”一聲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
地宮里只剩下我。
死一般的寂靜。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混合著石壁的潮冷氣息，沉沉地壓下來。燭火跳躍著，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鬼魅。
我躺在冰冷的石臺上，連動一下小指的力氣都沒有。身體里空得厲害，像被掏空了的破口袋。寒意從骨頭縫里鉆出來，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視線一陣陣發(fā)黑，腦子里嗡嗡作響。
真的要死了嗎？
因為蘇晚晚那個所謂的“心疾”，因為我的血“像她妹妹”？
替身做到這個份上，也算千古奇聞了吧？
就在意識像風中殘燭，即將熄滅的剎那，那個被厚重帷幔遮擋的角落，再次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窣聲。
緊接著，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閃了出來，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動作迅捷，落地無聲。
他幾步就掠到了石臺邊。
是個男人。很高，身形勁瘦利落，穿著一身深得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夜行衣，臉上也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特別。不是蕭承稷那種深不見底的黑，而是一種沉靜的、帶著寒氣的黑，像冬日里封凍的深潭。此刻，潭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濃烈的憤怒？
他蹲下身，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近距離地審視著我蒼白的臉，和我胳膊上那個仍在滲血的針孔。他伸出手，指尖帶著薄繭，動作卻異常迅速地搭上我的頸側脈搏。
他的指尖很冷，但那一點微弱的探查，卻像投入冰湖的一?；鹦?，讓我?guī)缀跬囊庾R，強行被喚醒了一絲。
“誰……”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一個氣音。
他沒回答，只是眉頭緊鎖，那雙寒潭似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手腕上被銀針反復刺入留下的痕跡，又掃過我毫無血色的唇瓣和渙散的瞳孔。
然后，我清晰地聽到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低、極壓抑的，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畜生……”
他在罵誰？蕭承稷？還是所有人？
罵完之后，他迅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動作麻利地打開。里面是兩顆深褐色、散發(fā)著濃郁苦澀藥味的丸子，比龍眼核略小。
他捏開我的下頜，不由分說地將其中一顆塞進我嘴里。那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濃烈的苦澀瞬間在口腔彌漫開，緊接著是一股奇異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去。
“咽下去。”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奇異地讓人感到一絲安心。
我本能地照做。那暖流擴散開，像涓涓細流注入干涸的河床，雖然微弱，卻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我狂跳欲熄的心脈，驅散了部分徹骨的寒意，讓眼前那翻涌的黑霧消退了一點點。
力氣恢復了一丁點，至少能看清他蒙面巾上方緊擰的眉頭。
“你…是誰？”我再次艱難地問。
他依舊沒有回答，只是迅速檢查了一下我胳膊上的傷口，發(fā)現(xiàn)周太醫(yī)只是草草按壓止血，血還在慢慢往外滲。他又掏出一個更小的瓷瓶，倒出一點淡黃色的粉末，均勻撒在傷口上。那粉末帶著清清涼涼的感覺，瞬間減輕了火辣辣的刺痛，血也止住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我的眼睛，黑眸沉靜而銳利：“想活命嗎？”
廢話。我當然想活。我還沒親眼看著蕭承稷和蘇晚晚遭報應。
我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好?！彼院喴赓W，“聽著。這里是東宮最深的地宮，守衛(wèi)森嚴，但我知道一條密道。想出去，只有一個機會——三天后，蕭承稷會帶蘇晚晚去京郊皇莊‘靜養(yǎng)’。那是他們最松懈的時候。這三天，你必須撐住?！?/p>
他從懷里又掏出一個小巧的、同樣油紙包好的東西，塞到我未受傷那只手的掌心，觸手堅硬?！斑@里面是保命的藥，還有一點參片。省著吃，吊住命。別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p>
“為什么……幫我？”我緊緊攥住那個小紙包，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那雙寒潭般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里面翻涌的情緒更加復雜，有憤怒，有憐憫，還有一種……刻骨的恨意？
“因為，”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冰冷，“我跟你一樣，都是他蕭承稷‘恩典’下的……活死人?！彼酒鹕?，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確認我的決心，“三天后，子時。我會在皇莊西角門外的老槐樹下等你。想活，就別猶豫?！?/p>
話音未落，他身影一閃，如同鬼魅般退后，悄無聲息地再次沒入那片厚重的帷幔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地宮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燭火噼啪燃燒的聲音和我自己微弱急促的喘息。
掌心里的油紙包，帶著他指尖殘留的冰冷溫度，卻像一塊滾燙的炭火。
三天。蕭承稷的“恩典”讓我活不過三天。
而我，要利用這三天，活下去。然后，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