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西江。云霧消散,他是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我是仰阿莎的子民。
20年8月,秋末?!皻g迎來到西江您有預(yù)約嗎?”"有。
右轉(zhuǎn)203""謝謝"他拿著鑰匙轉(zhuǎn)身上樓的時候,我恰好抬頭,余光里一件黑色風(fēng)衣掠過。
空氣中殘留著一絲柴火烘烤過板栗的香,很溫暖很溫暖。第二次見到祁越,
是他在民宿入住的第三天。
,雜毛的,很會抓老鼠的土貓.祁越就坐在民宿門口的臺階上,用一塊餅干誘惑著那只傻貓。
祁越長得漂亮,一件松垮的灰色針織開衫,被他穿得很有氣質(zhì)。
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拿著一塊餅干,它看起來也很漂亮,金黃的,撒著些紅色的莓果,
但貓不喜歡。"先生,它不吃餅干,也不愛洗澡"我看見他不自然地收回手,沒由來地想笑。
"抱歉。"“沒關(guān)系?!蔽冶е氯镜牟嫁D(zhuǎn)身離開,不自覺地挺直脊背,拐進(jìn)巷口,
腦海中閃過一個詞——“翩然離去”,彼時的自己沉浸在某種不可名狀的幻想中,
渾然不知這個看似飄忽的詞,到底有多沉重。——那天夜里,是我第三次見到他。
我坐在窗邊修改著樂雅繡成一灘爛泥的蝴蝶媽媽,可惜民宿的隔音實在太差,
我聽到樓下傳來的爭吵和酒杯磕在木地板上的聲音。下樓的時候我祈禱,
希望這位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用的不是三爺手搓的紫砂杯。誰會用紫砂杯喝酒???玩諧音梗嗎?
好吧,祁越會。我看著坐在沙發(fā)角落滿身頹唐的男子,呼吸一滯,月光透過窗灑在他肩頭,
燈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從前我不理解三爺為什么要在客廳用這樣昏黃的燈,
他說是為了氛圍感,有品位的人都這樣,我不置可否。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氛圍感”是什么。
好在我沒被這“妖精”迷了智。我走過去收起紫砂杯,沒理會他投來的目光,
自顧自地拿出夏天新釀的楊梅酒和兩個玻璃杯擺在他面前?!霸俸纫槐瓎??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問,下意識點了點頭。“你會喝酒?”我倒?jié)M酒杯,
胭脂紅的液體透過杯子,撞進(jìn)我眼底,“西江女孩都會?!蔽页姓J(rèn)我在裝,很夸大其詞地。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色再次洇濕了他的唇。一陣沉默,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和一個只見過寥寥幾面的“陌生人”?!拔鹘那锾旌芷??!彼氏乳_口,
說了一句沒營養(yǎng)的廢話。“大家都這怎么說?!蔽尹c點頭。杯里的酒一點點變少,
我抬頭看向他,卻在那汪幽潭里看見了自己迷離的眼?!捌钕壬?,我很好奇。”“什么?
”“你為什么會來西江?”“為什么這么問?”他沒有走進(jìn)陷阱,我皺了皺眉。“祁先生,
你很奇怪?!薄??”“這是你入住小店的第三天,你也從沒走出過小店,為什么?
”不可否認(rèn),人與人之間的任何一次談話都像一場博弈,如果哪一方開始開門見山,
那一定是功力不夠——輸了。“祁某認(rèn)為,西江最美的風(fēng)景,不過在這一方院落。
”祁越放下酒杯,笑得肆意。我驚覺,所有曖昧旖旎的氛圍誕生,不單單是情場浪子的狩獵,
也可能是一種迂回敷衍的手段。前者為了獵艷,后者為了堵住對方的嘴。
我匆匆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轉(zhuǎn)身上了樓。隔天,三爺回了家,我去了繡坊。
一整天躲在繡架后面穿針引線,好像只有這種方式我的心能得到片刻安寧。樂雅笑我,
皮猴子什么時候變成了大姑娘。我一言不發(fā),拿出所有歪歪扭扭的蝴蝶媽媽,
她只是瞪了我一眼,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谖逄?,因為顧念三爺養(yǎng)在院子里的花,
我回到了民宿小樓。彼時陽光正好,光影穿透樹枝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肩頭。
“祁先生?”男人拎著水壺,侍弄著一株矮枝三角梅,聞言抬頭的那一瞬,
我撞進(jìn)他眼底細(xì)碎的光圈。小鹿也撞碎了南墻。“早上好,小老板。
”他笑著跟我打了聲招呼,該死的深情眼,笑得真他媽好看?!捌钕壬纾赃^早飯了嗎?
”“吃過了?!背聊凰?,我走上前,“先生,您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他躲開了我伸出的手,放下水壺,“小老板,我已經(jīng)給院子里的花都澆過水了,抱歉,
搶了你的工作?!蔽页榱顺樽旖?,這人嘴上說著抱歉,臉上卻全是揶揄,“那您自便。
”一句話說完,我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剛走到茶幾旁就被沙發(fā)上坐著的人嚇了個夠嗆。“樂雅,
你嚇?biāo)牢伊?,怎么不出聲啊。”樂雅轉(zhuǎn)過頭,笑得奸詐,“嘖嘖嘖,我說呢。
今天大早上的我就買個早飯的時間,人就不見了。原來是心有掛礙——”“瞎說什么呢。
”“這祁先生確實帥,單身嗎?”樂雅纏著我,
滿臉好奇“單身的話......是全日制單身還是非全日制單身???”“停!
”我忙拿起桌上的蘋果堵住了樂雅的嘴,“越說越離譜了。
”她惡狠狠地咬了口蘋果沒再說話,我嘆了口氣,拿起一旁的背簍。
“三爺種在后山的瓜還剩幾個,走嗎?”“好嘞?!彼鹞业氖滞T外走,剛要打開門,
就被人搶先一步。祁越笑意吟吟,鳳眸微瞇,“你們要出門嗎?”“嗯,我們要上山摘西瓜。
”沒來得及反應(yīng),身旁的樂雅脫口而出,先一步給了回答?!罢鞴希俊逼钤匠覀?cè)身,
換上討好的笑“可以帶上我嗎?”“可以。”大概是苗疆蠱術(shù)外泄,我如此不假思索。
祁越就這樣跟在我們身后,穿著一雙薄底皮鞋。嘖,太陽高了,風(fēng)微微。我朝身后招招手。
“祁先生,天要熱起來了,快些走?!薄昂谩!彼M笑意的一聲“好”,
倒是讓人聽出了幾分睚眥必報的興味兒。到底是趕在太陽燎原之前到了西瓜地。
樂雅像回了家,東瞧瞧西敲敲,勢必要挑一個最大最圓最甜的瓜。
我轉(zhuǎn)身看了看站在田埂上的祁越?!叭グ桑粢粋€最順眼的。”祁越失笑,環(huán)顧四周,
倒像是真的在思考,哪一個西瓜最好。“小老板,我選不出來?!睕]有邊界感的妖精。
我蹲下身就近挑了一個大的,敲了敲,聽起來應(yīng)該很甜?!皣L嘗嗎?
”“現(xiàn)在”他眸中劃過一絲詫異,隨即點了點頭“好?!蔽夷贸鲭S身攜帶的折疊刀,
劃破了瓜皮。皮薄肉紅籽兒少,是個好瓜?!敖o,”我切出一塊遞給他,
嫣紅的汁水流經(jīng)我們的指尖,“甜嗎?””很甜。“祁越笑著?!翱创汤妫?/p>
”樂雅的出現(xiàn)打破了旖旎的氛圍,也拯救了一位即將溺斃愛河的無知少女?!斑€挺多的,
回家泡刺梨茶吧?!蔽覜_她笑了笑,作勢要去拿裝好西瓜的背簍?!拔夷茉囋噯??
”祁越突然開口?!笆裁??”我不免疑惑?!氨澈t重嗎?我想試試?!闭f著,祁越蹲下身,
試圖把背簍背在身上?!安挥茫覀兛梢缘??!蔽以噲D阻止他的動作?!昂昧?,
就當(dāng)是西瓜的報酬?!甭勓晕覜]再阻止,就這樣,我抱著一半西瓜,樂雅拿著一兜子刺梨,
祁越背著背簍,依舊跟在我們身后,依舊穿著那雙薄底皮鞋?!诹?,西江收起了笑臉。
一場雨下得纏綿又冷冽,我撐著傘,帶上紙元寶和一捧馬蹄蓮上了山。爸媽的墓地并不難找,
興許是為了方便眾人探望,就葬在民宿后的一座矮山上??上r隔多年,
英雄只能被史書銘記。行至墓地拐角,我站在一棵樅樹后停住了腳步。今年,罕見地,
有人比我先來一步。黑傘下熟悉的風(fēng)衣,我認(rèn)出了他的背影——“祁先生?”他轉(zhuǎn)過身,
看見來人是我,好像有一點驚訝?!澳恪薄斑@是我的父母?!蔽易呱锨敖舆^他的話,
沒有理會稍顯滯澀的氣氛,自顧自地擺好元寶和馬蹄蓮,余光中撇過他帶來的酒,“爸,媽,
我考上大學(xué)了,是蘇大的服裝設(shè)計,離家遠(yuǎn)了,以后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經(jīng)常來看你們,
你們照顧好自己。爸,少喝點酒。”霎時有風(fēng)吹過,細(xì)密的雨滴吻過我的面頰。我站起身,
理理衣角,轉(zhuǎn)身看向祁越?!捌钕壬?,下山吧,雨天山上可不安全?!逼钤近c了點頭,
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諝庵兄皇O缕ば冗^青石板的聲音。我腦海中思緒紛亂,誰成想,
多年后會有一天傍晚,祁越躺在我懷里,說,這個雨天,風(fēng)吹過我的裙擺,
我像極了那朵雨中搖曳的馬蹄蓮?;氐矫袼?,我放下傘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不一會兒,
門外傳來敲門聲?!笆俏?,我煮了姜茶,要喝一點嗎?”打開門,祁越站在門口,
臉上仍舊是春風(fēng)和煦的笑容?!昂??!弊叩阶肋?,他遞了一碗姜茶給我。沉默間,
生姜霸道的氣息,侵襲了整個鼻腔。溫?zé)岬?,隱隱約約能聞到一絲甜味。
“我看到廚房有紅糖就放了一些,應(yīng)該不算難喝?!逼钤介_口。他試圖打破沉默。
我嘗了一口,很微妙,生姜的辛辣和紅糖的甜味都恰到好處。確實很難說難喝這種話。
“祁先生。”“怎么了?”他好像有點緊張?“你為什么會去我父母的墓地?”我看著他,
滿是疑問。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和我的父母產(chǎn)生交集?“嗯……”祁越的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很奇怪,我總能捕捉到他微妙的情緒“我是那場洪水中被他們拯救的幸存者。那年我十五歲,
聽從家里長輩的安排參加了一個公益活動,目的地就在西江。今年是第十年?!蔽倚闹辛巳?,
“難怪。”祁越伸出手,幫我擦掉了眼角滑落的淚滴,輕聲說了句“抱歉?!蔽曳畔虏柰耄?/p>
搖了搖頭,一時間卻什么也說不出來?!谄咛?,或許是命運預(yù)知了離別,
卻又偏要在陌生的兩人間多描幾筆,好增添幾分來日糾纏的可能。窗外的雨依舊連綿不休,
我像往常一樣改好繡坊送來的繡件,下了樓。霸道的酸湯和著木姜子的氣息席卷鼻腔。
桌上放著湯鍋,和樂雅留下的字條——“算了算時間,
肯定又在給我改斷了翅膀的蝴蝶媽媽吧,辛苦啦,這是你干媽煮的酸湯魚,
要熱一熱再吃哦~”收起字條,我打開了門窗,不算是旅游旺季,零星幾個客人,
但總有人可能會不喜歡不習(xí)慣。酸湯魚要熱好的時候,祁越下了樓?!昂孟恪?/p>
”“祁先生倒來得巧。”祁越走上前,站在廚房外看我,“不知道,祁某有沒有這個口福?
”嘖,不要臉。我暗罵,嘴上卻義正言辭,“祁先生,民宿不管飯?!逼钤教裘?,下一秒,
前臺傳來收款提示音?!拔⑿诺劫~200元?!痹趺崔k呢?“祁先生,吃牛肉嗎?
”他從容轉(zhuǎn)身,坐到了餐桌上,“吃。”我端著煮好的魚和一碟子鮮牛肉,走到他跟前擺好。
卡斯?fàn)t點燃的溫度,驅(qū)走了雨意?!罢核?。”我遞給他一個小碟子,
為了讓客人嘗到最正宗的西江味道,我放足了糊辣椒面?!翱瓤瓤取眹K,
不出意料的事情,沒什么新奇?!捌钕壬?,喝水?!蔽覟樗购脹霾?,
一副無辜至極的模樣“祁先生,不能吃辣嗎?對不起,我已經(jīng)放了很少的辣椒了。
再少就不好吃了。”“沒……沒事。”祁越喘著粗氣,一張風(fēng)流倜儻的浪子臉,漲得通紅。
“哈哈哈哈”怪我年紀(jì)小藏不住事,“不逗你了,吃不了辣就別吃了,酸湯本身就很夠味了。
”祁越?jīng)]再說話,抽出紙巾自顧自地擦著嘴。我一時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祁先生,要續(xù)租嗎?”我只好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什么?”他面露疑惑。
“您的房間明天就到期了?!蔽医忉尩馈K畔驴曜?,抬頭看向我,眸光閃爍,“舍不得我?
”我一時語塞,扯了扯嘴角“祁先生多慮了?!薄诎颂欤晖A?,
為了慶祝秋收西江擺起了長桌宴。我沒意識到,
我已經(jīng)習(xí)慣性用和祁越的相遇計算時間......才短短八天。“樂宜,
聽說今天長桌宴來了好多游客,我們?nèi)ベu西江周邊吧,晚上還有篝火舞會,
我們肯定會大賺一筆!”我被樂雅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銀針扎破手指的痛楚讓人擰眉。
“西江周邊”說的是一些用苗繡和蠟染做的荷包,玩偶,發(fā)夾之類的小飾品。如她所料,
擺好長桌宴的巷口人來人往,攤子剛擺好就圍滿了客人。一個多小時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