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孤樓城市邊緣，這棟老宿舍樓如同一頭蟄伏的疲憊巨獸，沉默地匍匐在連綿的雨夜中。
它曾是附近一家大廠的職工宿舍，紅磚墻皮在歲月和風(fēng)雨的雙重剝蝕下大片脫落，
露出里面灰暗的底色，像是巨獸身上久久不愈的瘡疤。長長的走廊幽深陰暗，
兩側(cè)排列著密密麻麻、編號模糊的房門，大多緊閉著，如同蜂巢里早已廢棄的巢室。
曾幾何時，這里住滿了紡織廠的工人，喧鬧聲能從清晨持續(xù)到深夜。如今廠子早已倒閉，
住戶搬的搬、走的走，只剩下寥寥十幾戶，像零星殘存的寄居者，
散落在這龐大的、空洞的骨架里。每當(dāng)夜幕降臨，走廊便沉入一種近乎絕對的寂靜，
偶爾響起的腳步聲都能激起空洞的回響，然后迅速被更龐大的寂靜所吞沒。
陳峰就住在這走廊中段的一個單間里。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泡面、舊紙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便撲面而來，這氣味已經(jīng)滲透進(jìn)墻壁和地板，
成了房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房間很小，只容得下一張鐵架床、一張舊書桌和一把椅子，
墻角的塑料臉盆里堆著沒洗的衣服，像一團(tuán)凝固的時光。窗外，雨聲淅瀝不絕，
偶爾有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他蒼白而沒什么表情的臉，
還有手機(jī)屏幕上那個口若懸河的主播—“破壁人”?！啊哉f，所謂的托夢，
根本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腦在睡眠中對信息進(jìn)行處理的結(jié)果，哪來的玄乎其玄？
”主播用力揮舞著手臂，表情夸張，彈幕里一片附和與嘲笑。陳峰默默地看著，
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滿油污的屏幕上滑動。他自己的短視頻賬號界面開著，
最新一條探索“鬧鬼傳聞”的廢樓視頻，播放量依舊慘淡得可憐。無業(yè)，
蝸居在這月租低廉得可憐的老宿舍，靠著這點微不足道甚至可笑的流量收入勉強(qiáng)糊口，
生活像一張被水浸透又晾干后變得僵硬灰暗的紙，掀不起任何波瀾。
巨大的空虛感并非尖銳的痛苦，而是一種沉悶的、無處不在的鈍壓，積在胸口，
讓人連嘆息都覺得費力。2 異象他關(guān)掉直播，房間里瞬間只剩下窗外單調(diào)的風(fēng)雨聲，
那聲音仿佛直接敲打在神經(jīng)上。他嘆口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沉重。
摸索著穿上舊拖鞋，鞋底已經(jīng)磨得幾乎透明，走起路來嘎吱作響。他推開房門，
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走廊里漆黑一片，
只有盡頭廁所門口那盞白熾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像一只疲憊不堪的眼睛，
勉強(qiáng)照亮門口一片濕漉漉、顏色深暗的地磚。
漫著一股公共區(qū)域特有的復(fù)雜氣味—陳舊的水汽、劣質(zhì)消毒水的刺鼻味、若有若無的尿臊味，
還有老建筑本身那種深沉的、如同嘆息般的霉舊感。他扶著冰涼且有些粘膩的墻壁，
慢慢往前走。兩側(cè)的房門寂靜無聲，偶爾能從某一扇門后聽到極其模糊的電視聲響或鼾聲，
但很快又歸于沉寂。這里的住戶彼此陌生而警惕，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疏離，
仿佛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孤島上。廁所是老式的格局，男廁這邊是幾個用木板隔開的蹲坑，
隔板上的漆早已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木質(zhì)紋理。
和一個長長的、布滿銹跡和污漬的陶瓷洗手池。池子上方，掛著一面長方形的鏡子，
邊緣的水銀已經(jīng)剝落了不少，形成一片片灰暗的斑塊，
讓鏡面映出的影像總是帶著一種扭曲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污濁的霧氣。解決完內(nèi)急，
他走到洗手池前。擰開最邊上那個水龍頭，水流先是嘶啞地噴出一股鐵銹色的水，
然后才變得稍稍清澈，嘩嘩地沖擊著池壁。
他擠了點大概是之前某位住戶留下的、近乎透明的廉價肥皂，草草地搓了搓手，
目光下意識地抬起，落在鏡子里。鏡中的自己，在昏黃燈光和斑駁鏡面的共同作用下，
顯得格外憔悴，臉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眼下的陰影濃重，頭發(fā)軟塌塌地貼在額頭上。
一副被生活緩慢消耗、逐漸失去光彩的模樣。水聲停了。寂靜猛地籠罩下來，
比房間里更加深沉。走廊外的風(fēng)雨聲似乎被厚厚的墻壁和漫長的距離隔斷了，
只剩下廁所里某個龍頭持續(xù)不斷的、規(guī)律得令人窒息的滴答聲，敲打著寂靜，
每一聲都清晰得讓人心慌。3幻沒有任何預(yù)兆，這個念頭像一縷冰冷的煙，
悄然鉆入他的腦海，驅(qū)使他做出了動作。他看著鏡子，近乎無意識地，抬起了濕漉漉的右手，
虛握成拳。鏡子里的那個“他”，沉默地、同步地，也抬起了手。
“石頭…”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廁所里顯得干澀而微弱，幾乎被水滴聲吞沒。
“剪刀…”食指和中指彈了出來，比成剪刀狀?！安肌笔终茢傞_。動作完成。
一股荒誕感掠過心頭。他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準(zhǔn)備抽身離開。
這無聊的舉動仿佛是對自身處境的一種無聲嘲諷。但就在目光即將徹底移開的瞬間。
他攤開的手還懸在半空。鏡子里，那只手卻清晰地、穩(wěn)定地比著一個“V”字。剪刀。
鏡子贏了。陳峰的心跳似乎停頓了半拍，呼吸微微一窒。他猛地定睛看去。
鏡中人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疲憊麻木的樣子。但那兩根手指，就那么豎著，
穩(wěn)定得令人不安。是眼花了吧？光線太差，鏡子太舊。他眨了眨眼，晃了晃頭，
試圖驅(qū)散這荒謬的錯覺。鏡中的影像恢復(fù)了正常，手垂了下去，
仿佛剛才只是視覺暫留的一個無意義玩笑，是大腦在極度疲憊和無聊中開的一個小差?！皣K。
”他低低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說不清是自嘲還是什么。
心底隱約泛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異樣感，像水底冒起的一個小氣泡，很快就消失了。
他轉(zhuǎn)身走出廁所，回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并未像遇到什么可怕事情那樣驚慌失措。畢竟，
這世上比一面破鏡子更讓人煩心的事多的是。4 凝視第二夜。雨還在下，沒有變大的跡象，
也沒有變小的趨勢，只是持之以恒地敲打著窗戶和窗外的世界。他再次走向廁所時，
心里并無多少恐懼，更多是一種模糊的、連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再去看看”的念頭。
走廊依舊空蕩漆黑，只有盡頭的燈昏黃地亮著，像某種等待。水流嘶啞。
他抬頭看鏡中的自己，似乎…臉色比昨天更差了一點？眼下的陰影更深了？他沒太在意，
只當(dāng)是沒睡好。睡眠于他而言，早已不是恢復(fù)精力的過程，而是另一段模糊而疲憊的時光。
他直接抬手?！笆^！剪刀！布！”他出石頭。鏡子同步，石頭。平局。他松了口氣，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疑神疑鬼，真是閑出來的毛病。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心里那點莫名的期待（或是擔(dān)憂）落空，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
眼角余光極快地掠過鏡面——鏡中那個握拳的影像，
指關(guān)節(jié)似乎極其細(xì)微地、難以形容地松動了一下，
那緊握的拳頭仿佛在那一刻變得…靈活了那么一絲絲？甚至，在那死板的表情深處，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星極其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亮光？
速度快得超越視覺捕捉的極限，只留下一絲難以把握的殘像。他停頓了一下，緩緩回過頭。
鏡子里一切正常。影像與他本人別無二致，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但那掠過眼底的細(xì)微感覺，
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輕輕絆了一下他的意識。他盯著鏡子看了幾秒，鏡子里的人也看著他。
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浮現(xiàn)出來：那面無表情之下，似乎隱藏著一點極淡極淡的…耐心？
一種靜待某物成熟的耐心。5 流逝第三夜。陳峰感到一種莫名的疲倦，并非身體上的酸痛，
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沉墜感，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悄無聲息地吸取他的精力。
他對剪輯視頻越發(fā)提不起興趣，那些模糊跳動、試圖制造驚悚效果的畫面顯得無比乏味。
泡面吃了半盒就放在一邊，胃口也一并消失了。他走向廁所的腳步比平時更慢一些，
拖鞋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在走廊里拖得很長。洗手時，冰涼的水流讓他稍微清醒了點，
但那清醒感轉(zhuǎn)瞬即逝。關(guān)掉水龍頭。沉默在彌漫，水滴聲格外突出。他抬起手，出了剪刀。
鏡像同步，剪刀。平局。然而，就在動作定格的瞬間，
他看得比上次更真切——鏡中那比著“V”字的手，
兩根手指的指尖極其模糊地相互蹭了一下，動作輕快得近乎優(yōu)雅，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嫻熟感？仿佛這手勢它已練習(xí)過無數(shù)遍。同時，
他感覺自己的指尖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冰涼的觸感，像是有看不見的冰塊輕輕碰了一下，
那涼意一閃即逝，卻清晰異常。鏡中人的嘴角，以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