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望向椅子上的照片，凄然地笑了笑：
“你不是都看到了？陽陽沒了……”
陸翊程手中的書包掉落在地上，難以置信盯著我：
“你說什么？什么叫陽陽沒了？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么可能說沒就沒？”
是啊，前幾天還興高采烈追著我叫“媽媽”的孩子，對即將上學(xué)充滿期待的孩子，本不該就這樣夭折的。
若是沒有一個冷漠的父親……
“你說話?。 标戱闯逃昧u晃著我的肩膀，全然忘了他對孩子做過什么。
“你還記得七天前，最后一次見孩子面，是什么情形嗎？”
那天，陽陽臉色通紅地倒在我的懷里，喘氣都困難了。
可陸翊程只是掃了一眼，就斷定了陽陽是裝的。
若不是他見死不救，我的陽陽怎么會延誤了搶救！
我的孩子是被他的父親活活被拖死的！
此時此刻，要是眼神能變成刀子，我真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陸翊程看著我掩飾不住的恨意，眼中閃過不解和迷茫。
他皺著眉思索著那天的陽陽，臉色逐漸變得慘白。
出事那天，他一心想給童童做一個漂亮的紙?jiān)L(fēng)箏，剪了一整本掛歷。
堅(jiān)硬的卡紙隨著剪刀劃過，飄得滿屋都是紙絮。
轉(zhuǎn)過頭時，就看到陽陽倒在了地上，隨后我沖了進(jìn)來……
他下意識認(rèn)為這是我故意讓陽陽裝病，拖住他的手段。
卻沒想到，陽陽發(fā)病，是真的……
他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搖搖晃晃跌坐在椅子上。
“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陸翊程紅著眼，聲線變得沙?。?/p>
“遠(yuǎn)秋，我是你的丈夫，陽陽是我的孩子，為什么……”
我冷笑著打斷他：
“你還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你還知道陽陽是你的孩子？”
“我找到你隊(duì)里，他們都說你去出任務(wù)了。轉(zhuǎn)頭我就在林依然家看到你在陪她的孩子騎大馬?！?/p>
“陽陽一個人在醫(yī)院在冷冰冰的停尸房躺著，你卻在陪別的孩子，你想過陽陽要是看到，該多傷心嗎？”
那天我站在院外，看著陸翊程笑著讓童童騎在脖子上，圍著林依然轉(zhuǎn)圈。
時不時故意搗幾下亂，惹的林依然笑著追打著他們倆。
一墻之隔的我，聽著院子里的歡聲笑語，心就像是被細(xì)密的鋼針扎著，泛起密密麻麻地疼。
陸翊程在陽陽面前一直是個嚴(yán)父。
有一次他撞見陽陽和大院的孩子玩老鷹捉小雞，一群孩子互相追逐著大聲叫嚷。
這種情景一直持續(xù)到陸翊程黑著臉把陽陽拎回家。
“你整天就知道瘋玩，長大以后了能有什么出息？”
那天陽陽哭成了淚人，從那以后他再也沒參加過小孩子們的游戲。
陸翊程張了張口，嘴唇哆嗦著“我”了半天，都沒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素來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男人，在此刻徹底紅了眼。
他緩了很久，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陽陽葬在哪了……我想見他最后一面……”
看著陸翊程眼底的悔意，我別過頭不再看他：
“沒有安葬，我火化了。”
6
陸翊程滿臉痛苦，眼中的悲傷溢于言表：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好好安葬他？”
“都說入土為安，你這樣讓孩子連個全尸都沒有，你讓他怎么安息！”
我將陽陽的遺像抱在胸前，輕輕撫上他稚嫩的臉：
“陽陽在這里住的一直不開心，我準(zhǔn)備帶他回家了?！?/p>
陸翊程定定地看著我手中的遺像，晦澀開口：
“為什么？我努力掙軍功，為的不就是給你們更好的生活嗎？”
我嗤笑著搖搖頭：
“更好的生活？怎樣才算更好的生活？你有問過我和兒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嗎？”
陸翊程定定看著我，眼中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衣食住行，我從沒虧待過你們，你們還想要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望著門外的天空，一時有些失神：
“以前我和陽陽在鄉(xiāng)下，雖然過得拮據(jù)，哪怕一個餅子掰成兩半，我們心里也是滿足的。”
“那時陽陽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陪我坐在院子里，看你種在墻角的棗樹，結(jié)了幾顆棗子?！?/p>
“每次看到棗花開了，他都會開心很久，追著我說等結(jié)了滿樹的棗子，你就會回來了……”
“每次你回來，他都會開心地把棗子分一半給玩伴們，自豪地和他們說：
“這是我爸爸給我種下的！我爸爸要回來啦！”
陸翊程眼前浮現(xiàn)出陽陽小小的身影，用衣服兜著一堆棗子到處分的樣子，目光柔和了幾分。
我收回視線，看著大院的紅墻，心中泛起一陣悲涼：
“后來你說想我們了，要我們隨軍來陪你，我們開開心心地來了?！?/p>
“剛來大院，我們?nèi)松夭皇?，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你能回家陪我們說說話?！?/p>
“可后來你出任務(wù)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短?！?/p>
“我們也試過和周圍鄰居們搭話，可沒人聽得懂我們鄉(xiāng)下的土話，連帶小朋友們見了陽陽都是繞開了走，嘲笑他是土孩子?！?/p>
這些，陸翊程不知道，我為了不讓他擔(dān)心，也從未告訴過他。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陸翊程，極力壓下心中的酸澀:
“我們用了很久才適應(yīng)了城里的生活，陽陽卻一直沒有交到朋友?！?/p>
“老鷹捉小雞那次，是大院的孩子第一次邀請他?！?/p>
“因?yàn)闆]有人愿意做老鷹，即使陽陽不喜歡這個角色，可還是開心接受了?！?/p>
“可你一出現(xiàn)就斥責(zé)他，把他重新變成了那個被所有人孤立的孩子?！?/p>
陸翊程聽著我的話，緊緊攥著拳，喃喃自語：
“不是這樣的……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我低下頭，不想再為他找任何理由。
傷害就是傷害，無論是不是故意的，都是陽陽心里的一道疤。
“后來我安慰陽陽，等上了學(xué)就好了，上學(xué)就能交到很多新朋友了?！?/p>
“可是他卻再也等不到了……”
我抬頭死死盯著陸翊程，無盡的恨意只能變成無盡的眼淚落下：
“陸翊程，你知不知道報完名那天，兒子跟我說了什么？”
陸翊程看著我的眸中滿是悔恨和不安。
“他說，他心疼你每天那么辛苦?！?/p>
“他一定會好好學(xué)習(xí)，像自己的爸爸一樣，做一名報效祖國的大英雄?！?/p>
陸翊程看著手邊的新書包，滿眼痛苦，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的落下。
我拿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家，轉(zhuǎn)身離去。
7
火車站與大院之間，只有一輛班車往返。
來的時候，陽陽坐在我的身邊，好奇的東看西看。
像一只雀躍的小鳥，嘰嘰喳喳個沒完。
現(xiàn)在，回程詭異地安靜。
我坐在來時的座位上，身邊空蕩的座位上，只有一個書包相伴。
司機(jī)透過后視鏡，看了我好幾眼。
最后耐不住了，終于出聲：
“你這次是回家辦事嗎？孩子怎么沒跟來？”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書包，語氣低沉：
“他來了?！?/p>
發(fā)動機(jī)的轟鳴伴隨著車殼發(fā)出的摩擦聲將我的聲音掩埋。
司機(jī)自顧自說著：
“我接過這么多孩子，還是那孩子留給我的印象最深?！?/p>
“多么活潑可愛的孩子啊，一上來就給我們分棗子，回家連我媳婦都夸要是自家孩子也能跟他一樣招人喜歡就好了?！?/p>
我沉默地沒再應(yīng)話。
我懂事乖巧的陽陽，再也回不來了。
剛下大巴車，我將身上的書包往衣服里藏了藏。
還記得剛來時，陽陽看著人來人往，下意識抓緊了我的衣角，生怕自己走丟了。
現(xiàn)在陽陽不用怕了，媽媽一定會保護(hù)好你的。
等上了火車，我們就回家了，回我們自己的家。
剛檢完票，正在排隊(duì)進(jìn)站時，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扯出了隊(duì)伍。
是陸翊程。
我用力掙扎卻難以掙開半分：
“放開我！”
他紅著眼，死死抓著我的手中的行李：
“遠(yuǎn)秋，不要走?！?/p>
我看著他身上還背著準(zhǔn)備送給陽陽的新書包，眼神又被刺痛了一下：
“陸翊程，放開我，我要帶兒子回家！”
陸翊程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開口：
“遠(yuǎn)秋，我已經(jīng)深刻檢討過我的問題了。”
“是我不對，冷落了你和兒子，才會害得他……”
“我真的是個混蛋！”
“我已經(jīng)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那一刻，素來挺拔如松的身影像是突然衰老了幾歲，連帶鬢角都有些微微發(fā)白。
“道歉有什么用呢？能讓我們的孩子活過來嗎？”
我不想再和她廢話，直接把我們見最大的矛盾點(diǎn)破。
陸翊程登時啞然。
他還想解釋，可我已經(jīng)不想聽了。
我給過他機(jī)會，不止一次。
我用時間賭我和陽陽在他心里的份量會越來越重。
可惜我賭輸了，還失去了我的孩子。
如是我沒有給他那么多機(jī)會。
如果我早點(diǎn)帶孩子回到鄉(xiāng)下。
是不是我的陽陽就不會發(fā)生這些事了。
陸翊程見勸不動我，手下用力，想要把我強(qiáng)行扯出車站：
“先跟我回家，什么事我們回家再說好嗎？
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陸翊程，這里是公共場合！你逼我也沒用，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我的聲音引來了周圍人的圍觀。
即便他們看著陸翊程身上的服裝沒有輕易阻攔。
但越來越小的包圍圈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陸翊程還不死心，拉著我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
“遠(yuǎn)秋，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行嗎？”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是我錯了！我混蛋！你打我罵我都行！只求你別走好嗎？”
陸翊程是個極度要面子的人，我難得見他這幅卑微的姿態(tài)。
可惜我沒覺得感動或者憐憫，只覺得有點(diǎn)可笑。
我嘆了口氣：
“陸翊程，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以后也不要再彼此糾纏了?！?/p>
“不！我不要！”
陸翊程搖著頭，死活不愿意放開我的手。
我冷眼看著他的悲戚，不為所動。
廣播里已經(jīng)開始播放火車即將發(fā)車的信息。
我回頭看向上車的方向，陸翊程再次緊張了起來。
好像一旦松手，我就會徹底離開。
見他還在糾纏，我靈機(jī)一動，指著他背后大喊：
“林依然！”
他果不其然回頭，我立刻甩開了他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了上車的方向。
陸翊程在身后大喊著我的名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洶涌的人場，將我們隔得越來越遠(yuǎn)。
我死死地護(hù)住身上的書包，在上車那刻徹底放下心：
“陽陽，我們回家了?！?/p>
8
陸翊程失魂落魄地走出車站。
聽到遠(yuǎn)處火車出發(fā)前的鳴笛聲，再也忍不住，縮在車?yán)锟蘖顺鰜怼?/p>
大院里，一切好像什么都沒有變。
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著老鷹捉小雞，陸翊程經(jīng)過時再次紅了眼。
推開屋門，客廳里空蕩蕩的，沒有坐在桌前學(xué)寫字的陽陽，也沒有在廚房準(zhǔn)備晚飯的我了。
陸翊程癱倒在木板床上，把頭深深埋進(jìn)了被子里。
一連幾天，陸翊程都沒有離開房間。
他把自己縮在屋子里，抱著兒子折的一堆四合板。
每次他回到家，兒子都會拿著幾張四合板小心翼翼地問自己：
“爸爸，你能陪我玩一會嗎？”
那是他是怎么說的呢？
他說：
“我很累，沒空，你自己玩吧?！?/p>
他記得兒子當(dāng)時紅著眼，吸了吸鼻子，卻一滴眼淚都不敢掉出來。
小小的年紀(jì)，卻有著異于同齡人的成熟和隱忍。
那一刻，陸翊程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兩下……
越來越多的回憶涌上腦海，刺的他的心密密麻麻地疼。
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卻在下一秒，看到客廳處傳來了暖黃色的燈光。
推開門，就見到陽陽驚喜地看向他手中那一堆四合板，笑著邀請他：
“爸爸，你可以陪我一起玩嗎？”
陸翊程驚喜地點(diǎn)頭，兩人在地上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抬頭就看到我正坐在電燈下，手里縫著一個湛藍(lán)的新書包。
下一秒，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陸翊程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我和孩子都不見了。
陸翊程焦急呼喊著我和陽陽的名字，可整個房間安安靜靜，再也沒有人回應(yīng)他。
敲門聲越來越急促，隨后傳來林依然關(guān)切的聲音：
“翊程！翊程你在里面嗎？”
門外，林依然裹著羊毛大衣，時不時湊到窗戶面前向里面窺探。
陸翊程用窗簾將房間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想借此隔絕鄰居們同情的目光。
卻也在這不見天日的房間里，忘記了時間。
陸翊程答應(yīng)了童童，為了不讓他被其他小朋友看扁，愿意假裝他的爸爸在開學(xué)儀式上露一面。
“翊程，今天下午是童童報道的日子了，你說好了送他去學(xué)校的?！?/p>
陸翊程揉了揉發(fā)疼的額頭，窗縫中透過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忍不住瞇起眼。
剛剛的夢太過美好，讓他忍不住懷念，卻也對打碎這場夢的敲門聲，生出一些厭煩。
他撐起身，用干燥的手掌摸了一把臉，起身走到門口。
剛開門，就對上了林依然可憐的視線。
“抱歉，依然，我今天不能陪你去了?！?/p>
林依然眼神透出不解和無辜：
“啊……可是你今天答應(yīng)了童童……”
陸翊程揉了揉眉心，吐出口氣：
“陽陽去世了。”
林依然眼神閃過一絲不滿，但還是在努力為自己的孩子爭取著以前唾手可得的陪伴：
“童童都已經(jīng)和新朋友們說了，今天你會親自去送他上學(xué)……”
陸翊程擺了擺手，滿臉疲憊婉拒道：
“你就說我出任務(wù)去了，以后有機(jī)會再和他的新朋友們見面?！?/p>
這樣的失約，在陽陽身上發(fā)生了無數(shù)遍，陽陽從未有過怨言。
他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會和陽陽一樣乖，可他明顯高估了童童和林依然。
林依然仍舊不死心地勸說著：
“可要是今天童童放了小朋友的鴿子，萬一被同學(xué)說成撒謊精，以后誰還會跟他玩呀？”
小孩子之間的孤立很簡單，一句話一件事一個承諾，只要違背，都能成為同學(xué)眼中的劣跡。
連帶著被孤立很久很久……
陸翊程眼中閃過掙扎和動容，在目光觸及到空蕩蕩的書桌后，眼中的光徹底湮滅。
兒子都沒了，還在上趕著給別人當(dāng)假爸爸，多可笑啊。
“你走吧，再晚點(diǎn)童童報道時間要過了?！?/p>
門外的林依然被再三拒絕，不滿地嘟囔道：
“一個小雜種死了就死了，那是他命不好，哪比得上我的孩子重要……”
話音剛落，門從內(nèi)側(cè)被打開，林依然驚慌抬頭，正對上陸翊程冷若冰霜的眸子：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誰是雜種？”
9
林依然結(jié)結(jié)巴巴，下意識后退兩步：
“我沒說什么……你聽錯了……”
見陸翊程表情緩和了點(diǎn)，立馬貼了上去：
“今天對童童來說很重要，我們一起去學(xué)校吧！”
陸翊程將手臂從林依然身前抽出，語氣平淡：
“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我不去?！?/p>
“而且，以后也不會去的?！?/p>
陸翊程又想起那天，我也像面前的女人那樣，站在寒風(fēng)里苦苦哀求著他。
而他就是為了眼前的女人，將我緊抓著他的手掰開。
用自己的冷漠把兒子推向了死亡。
林依然心中有一瞬間惶恐，仿佛在這一刻開始，有什么事情已經(jīng)完全脫離她的掌控了。
趁她發(fā)呆的空隙，陸翊程關(guān)上了門，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徹底抓不住他了。
失望和憤怒的感覺直沖腦門，她恨恨跺了一下腳，語調(diào)恨意浮現(xiàn)：
“要不是看在你是團(tuán)長的份上，你以為我會這么低三下四地求你嗎？”
“真以為想給童童做爸爸的就你一個嗎？你不去多著是人去呢！”
門內(nèi)，背靠門坐著的陸翊程聽了這話，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抱歉轉(zhuǎn)瞬消失。
他難以置信地抱著頭，不敢想自己竟然為了這樣的女人，一次次傷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他低頭沉默著，像是一座雕像，被滿屋的愧疚徹底吞噬了。
次日，陸翊程將換好的肉和米面放到背包里，準(zhǔn)備坐車回家，林依然突然沖出來了。
童童在學(xué)校搶了同學(xué)的新書包，還揚(yáng)言要是敢告狀，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新學(xué)?？蓻]人會慣著他，同學(xué)們你一言我一語還原了事情經(jīng)過。
老師當(dāng)即決定讓家長把孩子領(lǐng)走，學(xué)校不收了。
林依然聽完，第一時間找到陸翊程，希望他能用自己的職位把這件事壓下去。
但陸翊程像是換了個人，聽完林依然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平靜回復(fù)了一句：
“學(xué)校有學(xué)校的規(guī)定，我也沒辦法。”
林依然死死抓著他的手，眼眶瞬間紅了：
“翊程，我求求你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們了。”
“要是童童被退了學(xué)，他這輩子就毀了，以后我們娘倆可怎么活?。 ?/p>
“翊程，我求求你，你要你肯幫我過了這關(guān)，以后讓我做什么都成?！?/p>
陸翊程看著面前梨花帶雨的林依然，心中升起一絲燥意。
林依然每次都是用眼淚博取他的同情，讓他一次次不顧一切拋下我們母子倆。
這與我的性格截然不同。
在他的印象里，哪怕是天塌了我都能笑著告訴他：“會有更高的人頂著”。
我一直像個樂觀的小太陽，直到后面……陽陽死了……
想到這，陸翊程臉上的神情再次變得冷淡：
“既然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這件事我不會管。以后關(guān)于童童的事，我也不會再管了?！?/p>
說完，陸翊程上了車，頭也不回離開了。
他此刻迫切地想要再見我一面。
哪怕……我再也不會原諒他……
10
三天后，陸翊程終于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家。
院子里靜悄悄的，看到角落的棗樹根被蛇皮袋子細(xì)心地包裹著，陸翊程再次紅了眼。
不遠(yuǎn)處的學(xué)堂傳來郎朗讀書聲：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陸翊程循著熟悉的聲音望去，恰好看到我正拿著課本站在講臺上。
回家后，我應(yīng)聘了小學(xué)老師。
我的陽陽上不成學(xué)了，但村里的孩子他們還有機(jī)會。
下課后，我正抱著教案走向辦公室，就見到走廊盡頭，陸翊程一身筆挺的軍裝站在那里。
除了淡青色的胡茬給他臉上平添幾分滄桑，好像一切都像以前那樣。
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陸翊程卻幾步趕上拉住了我：
“遠(yuǎn)秋，我沒想到你還會教書……”
我嗤笑一聲：
“是啊，早知道我自己會教書，就不帶陽陽去城里了，到最后都沒個學(xué)上?！?/p>
陸翊程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遠(yuǎn)秋，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應(yīng)該的?！?/p>
“我已經(jīng)和林依然徹底劃清界限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別不要我……”
他的言辭懇切，眼中隱含淚光：
“求你了……”
我平靜望著遠(yuǎn)處的山坡，搖了搖頭：
“陸翊程，放手吧，我們回不去了。”
“就像是園中的那顆棗樹，兒子走后，再也沒人去打理它?！?/p>
“后來縱使我想盡辦法，想讓它活回來，它還是死了?！?/p>
“我確實(shí)是怨你的，后來我想通了，也就放下了?！?/p>
“兒子臨終前，說希望我不要怪你?！?/p>
“他說你是我們的大英雄，也是一個好爸爸。”
我仰起頭，盯著他略有失神的眸子：
“如果你真的后悔了，以后就好好報效國家吧?！?/p>
“別讓陽陽失望了。”
說完，我不再理會失神的陸翊程，快步走向了教室。
上課鈴響起，孩子們一窩蜂沖進(jìn)教室，陸翊程終于回了神，轉(zhuǎn)身走了。
后來的三十年。
我駐守鄉(xiāng)村，教書育人，再也沒離開。
而陸翊程像是收了心，每次離開都會站在教室外聽我講完一堂課。
他沒有再打擾我。
只是每次走的時候，都會留下一包桃酥和一枚獎?wù)隆?/p>
后來，陸翊程沒有再出現(xiàn)，只是他的戰(zhàn)友每年都會在固定的時間，托人送來一份桃酥。
六十歲，我站在講臺上講完了最后一堂課。
下課前，我看向窗外的山坡。
那有一顆繁盛的桐花樹下。
樹下，葬著我的孩子。
“陽陽，媽媽想你了?！?/p>
媽媽教了一輩子書，你聽到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