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既出，滿座皆驚！
霎時(shí)間，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探究、難以置信、嫉恨如毒——如同利箭般，齊刷刷射向西陵湛所在的角落。那個(gè)常年被遺忘在深宮一隅，病骨支離、形同虛設(shè)的棄子，怎會……怎會驟然闖入這位大淵長公主的視線？
西陵湛坐在最偏僻的末席，身著半舊卻漿洗得干凈的皇子常服，低垂著眼簾，仿佛要將自己縮進(jìn)塵埃里。臉色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tài)蒼白，偶爾壓抑的輕咳自喉間溢出，單薄的身軀在錦繡華服的皇子群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一抹隨時(shí)會消散的淡影。
驟然被那至高無上的目光點(diǎn)名，他渾身猛地一僵。本就毫無血色的面頰，瞬間褪盡最后一絲生氣，慘白如紙。他僵直地坐著，頭顱垂得更低，連指尖都不敢稍動。
太子立刻堆起笑容，搶著回答：“殿下謬贊了！七弟他……體弱多病，常年靜養(yǎng)，不善言辭，恐污了公主尊目。我西陵英才濟(jì)濟(jì)，如二弟勇武，三弟機(jī)敏……” 他急于將蕭七昀的注意力引開，同時(shí)貶低西陵湛，暗示其“無用”。
二皇子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哼，不過一介病秧子，空有皮囊罷了。公主若喜歡美人，我西陵佳麗無數(shù)……”他視西陵湛為恥辱，更覺蕭七昀的“欣賞”是對西陵男兒的侮辱。
三皇子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捕捉到機(jī)會！他起身，姿態(tài)恭敬：“公主慧眼。七弟雖少言，但心性質(zhì)樸，尤擅音律。只是……唉，七弟身子骨弱，這宮廷喧囂，恐于他養(yǎng)病不利?！?/p>
西陵湛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更加惶恐不安。他顫巍巍地起身，動作僵硬，臉色愈發(fā)蒼白，對著蕭七昀的方向深深一揖，聲音細(xì)弱蚊吶，帶著喘息：“湛……微末之軀，蒲柳之姿，不敢當(dāng)公主盛譽(yù)。太子殿下、二皇兄、三皇兄……所言極是，湛……確是無用之身，只恐……污了公主清聽。”
太子唇畔方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正欲啟唇，眼風(fēng)掃過末席，卻見那抹單薄如紙的身影，正朝著御座方向，顫巍巍地深深作揖。
西陵湛動作滯澀而虛浮，身軀前傾之時(shí)，竟似力竭難支，足下猛地一個(gè)虛晃！那羸弱之軀恰似風(fēng)中殘柳，不受控地朝旁一歪，不偏不倚，正撞在了一名躬身欲退、手捧滾燙參湯的侍從身上！
那侍從猝不及防，駭然驚呼，手中托盤應(yīng)聲飛脫！盛滿滾燙湯汁的玉質(zhì)湯盅，竟如生了靈性一般，挾著駭人勁風(fēng)，直襲太子席前！
“哐啷——嘩啦?。 ?/p>
湯盅并未直擊太子案幾，卻在距其咫尺之遙的地面上轟然迸裂！滾燙的、氤氳著濃郁異香的湯汁，如同潑天金雨般猛烈四濺！頃刻間便污了太子華貴錦袍的下擺、云紋錦履，更有數(shù)滴灼熱之物飛濺至其擱于案上的手背！
“嘶——！”太子被那灼痛激得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縮手，垂眸只見衣袍狼藉、案幾污穢，猶自蒸騰著裊裊熱氣，面色瞬間鐵青！
“太……太子殿下??！”西陵湛被這意外駭?shù)没觑w魄散，驚呼比旁人更添十分凄惶驚懼，整個(gè)人如同抽去了筋骨般，撲通一聲重重跪伏于冰冷金磚之上，額頭死死抵地，身軀抖若深秋寒葉，撕心裂肺的嗆咳之聲幾乎要刺破滿殿死寂。
“咳……咳咳……臣……臣罪該萬死！咳咳咳……臣……臣絕非有意……實(shí)乃……這殘軀不爭氣……立……立身不穩(wěn)……驚擾御宴……污了……污了殿下玉體尊儀……咳咳咳……乞殿下……咳咳……開恩……饒恕……” 他咳得氣若游絲，淚與冷汗混作一處涔涔?jié)L落，喉間腥甜翻涌，仿佛下一刻便要嘔血而亡。
太子當(dāng)庭受辱，滾燙湯汁潑灑一身，冠冕歪斜，衣襟狼藉，竟在蕭七昀眼前露出這般狼狽形容！一股邪火直沖頂門，鳳眸噴火，厲聲喝道：“該死的賤奴！手腳如此蠢鈍！來呀，拖下去——杖斃！”
他本欲借機(jī)發(fā)作西陵湛，然此等場合，又見那西陵湛面色慘白，搖搖欲墜，一副隨時(shí)要閉過氣去的模樣，硬生生將話頭咬碎咽下。一張俊臉鐵青，指骨捏得慘白，強(qiáng)壓著翻騰的怒意，從齒縫里擠出斥責(zé)：“無用的東西！還不給孤滾下去！”
二皇子眼見太子吃癟，心下大快，手中扳指轉(zhuǎn)得輕巧，嗤笑出聲：“皇兄何必動怒？為個(gè)腌臜物什，不值當(dāng)。”
三皇子心中亦暗喜太子顏面掃地，面上卻立刻起身，一派溫良敦厚，揚(yáng)聲吩咐左右宮人：“愣著作甚！還不速速扶七殿下下去更衣歇息！將這污穢之地清理干凈！”
蕭七昀只端坐席間，垂眸啜了一口清茶，冷眼睨著這場喧囂鬧劇。
她素來偏愛搜羅世間“奇珍”，西陵湛那份刻入骨髓的“笨拙”與“病弱”，反倒勾起了她一絲興味。而太子與二皇子毫不掩飾的刻薄，以及三皇子那層溫潤皮囊下的“偽善”，更令她對這西陵皇室徒增鄙夷。
西陵湛那雙含淚的眼眸與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喘，奇異地撩撥著她心底一絲近乎揉碎碾玉的欲念——如此“脆弱”又“美麗”的物件，落在這群庸碌蠢物手中，豈非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