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西陵湛猝不及防,被迫仰起臉,痛哼一聲。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強行撕開。他蒼白的面容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蕭七昀的視線下,額角的傷痕在近距離下顯得更加刺目。
濃密的長睫因為疼痛和驚懼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瀕死的蝶翼,在眼瞼下投下不安的陰影。汗水浸濕的碎發(fā)黏在頰邊,薄唇因被鉗制而微微張開,急促地喘息著。
這張臉,脆弱、驚惶、痛苦,卻又在極致的狼狽中,透出一種驚心動魄、令人窒息的破碎之美。仿佛最上等的琉璃,只需輕輕一碰,便會徹底碎裂;又似雨后初現(xiàn)的彩虹,美麗卻注定短暫易逝。
蕭七昀的眸光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深潭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漾起一絲細微的漣漪。那冰封般的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難辨的情緒——是純粹對美麗事物的欣賞?是對脆弱獵物本能的掌控欲?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極致反差所觸動的心弦?
但這絲漣漪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倏地松開了鉗制他下巴的手指,仿佛觸碰到了什么不潔之物,動作干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蕭七昀直起身,臉上所有的情緒瞬間收斂得干干凈凈,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與疏離。她甚至沒有再看西陵湛一眼,只留下一個高貴而漠然的背影,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本宮乏了?!彼龑χ諝猓袷亲匝宰哉Z地命令道,“帶他下去,好生休息?!?/p>
說完,她迤邐著那華美而沉重的裙擺,頭也不回地朝著內(nèi)院的方向走去,背影決絕而冷漠。
師卿珩的目光在西陵湛那張依舊殘留著指痕、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帶著一絲審視、一絲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最終,他也只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并未留下只言片語,轉(zhuǎn)身,步履從容地跟上了蕭七昀離去的背影。
當那兩道代表著絕對權(quán)力與壓迫的身影終于消失在雕梁畫棟的回廊深處,西陵湛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才猛地一松。他幾乎是虛脫般地晃了一下,若非侍衛(wèi)還架著他,恐怕會直接癱軟在地。他大口地喘息著,如同離水的魚,額上冰涼的汗珠不斷滾落。
侍衛(wèi)面無表情地執(zhí)行著命令,半拖半架著他往質(zhì)子居住的偏院走去。西陵湛任由他們擺布,低垂著頭,仿佛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力氣。
然而,在無人看見的角度,他那雙因恐懼而濕潤迷蒙的眼眸深處,方才的怯懦與驚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沉靜。
他的目光,無聲地、久久地凝望著蕭七昀身影消失的方向,如同蟄伏在暗處的獸,若有所思,又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幽深。那目光里,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沉沉的、醞釀著未知風暴的深淵。
景陽宮內(nèi),小皇子蕭岳的生辰宴正喧囂鼎沸。
金碧輝煌的殿宇內(nèi),華燈璀璨,絲竹盈耳。身著各色華服的朝臣勛貴、命婦閨秀們早已按品秩落座,言笑晏晏,空氣中彌漫著酒肴的香氣與脂粉的甜膩。
所有人的目光焦點,本該是今日的主角——那位剛滿十歲、穿著明黃色皇子常服、坐在主位旁顯得有些拘謹?shù)男坌鞘捲馈?/p>
然而,這精心營造的皇家喜慶氛圍,卻因一位關(guān)鍵人物的缺席而始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等待與不安。直至宴席過半,殿門外才終于響起內(nèi)侍尖細而高亢的通傳聲:
“長公主殿下——駕到!”
瞬間,所有的談笑聲、絲竹聲戛然而止。殿內(nèi)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那扇洞開的殿門,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
只見蕭七昀身著繁復(fù)華麗的宮裝長裙,裙擺以金線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在殿外天光的映襯下流光溢彩,幾乎晃花了人眼。她云鬢高聳,斜插一支九尾鳳釵,鳳口銜珠,隨著她蓮步輕移,珠串搖曳生輝。
那張本就傾國傾城的容顏,在盛裝之下更添幾分懾人的威儀與艷光。她來得如此之晚,姿態(tài)卻如此隨意,仿佛只是路過此地,而非專程前來赴宴。
端坐于蕭岳身側(cè)的靜妃,這位小皇子的生母,目睹此景,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帕子,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不滿。然而,這絲不滿迅速被她垂下的眼簾掩蓋。
她深知,眼前這位長公主,是大淵帝王蕭昭臨唯一的親妹,是手握重兵、權(quán)傾朝野、連當朝宰輔都要禮讓三分的實權(quán)人物。
蕭七昀今日的滔天權(quán)勢,有一大半正是皇帝陛下毫無底線的寵愛與縱容堆砌而成。她區(qū)區(qū)一個沒有顯赫外戚、子嗣尚幼的妃嬪,在這位長公主面前,連一絲不滿的情緒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更遑論發(fā)作。
蕭七昀的身影甫一踏入殿門,便如磁石般,將原本聚焦在小壽星身上的所有目光全數(shù)吸引、掠奪了過去。
殿內(nèi)眾人,無論身份高低,皆不由自主地起身離席,動作整齊劃一,朝著殿門方向深深躬身行禮,齊聲唱喏:
“參見長公主殿下——!”
聲浪在大殿中回蕩,透著一股絕對的臣服與敬畏。
靜妃心頭一緊,也只得迅速起身,混在人群中,隨著眾人一道屈膝行禮,姿態(tài)恭謹,不敢有絲毫怠慢。
蕭七昀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黑壓壓一片行禮的人群,仿佛掠過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風景。她步履從容,徑直走向主位方向,隨意地擺了擺手,語調(diào)慵懶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免禮,平身吧?!?/p>
“謝長公主殿下恩典!”眾人這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起身歸座,一時間殿內(nèi)落針可聞,氣氛變得微妙而凝滯。
剛滿十歲的蕭岳眨巴著清澈懵懂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眼前這位華服璀璨、美艷得令人不敢直視的“姑姑”。他小小的身子,將將只到蕭七昀的腰際。在母親緊張的眼神示意下,他怯生生地、軟糯地喚了一聲:“姑姑?!?/p>
蕭七昀這才仿佛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腳步微頓,緩步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