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季知時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銳響。他一步跨到江城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眼中壓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戾氣如同實質般傾瀉而出,“你昨晚差點掐死他!這叫養(yǎng)?這叫當?shù)??!?他一把揪住江城的衣領,巨大的力量讓江城連同沉重的椅子都晃了晃,窒息感再次襲來。
江城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我…我錯了!我一時糊涂!我就是氣瘋了!我養(yǎng)他這么大…他…他連點錢都不肯給我…我…我沒想真弄死他??!季少爺!季少爺饒命?。 ?/p>
季知時看著眼前這張?zhí)殂魴M流、充滿恐懼和市儈算計的臉,看著他眼中除了求生欲和錢財利益再無其他,甚至連一絲對江入年真正的關切都找不到。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憤怒、荒謬和濃烈惡心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猛地松開手。江城連同椅子重重摔回地面,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季知時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他走到墻邊,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屬墻面上!“砰!”一聲巨響在狹小的空間里炸開,指骨瞬間破皮滲血,但他似乎毫無所覺。
線索,徹底斷了。
真相的碎片散落一地,卻找不到拼湊的路徑。
他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和指骨傳來的銳痛。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意與冰冷的疲憊。
“看好他?!奔局獣r對角落里的安保負責人丟下三個字,聲音沙啞低沉,“別讓他再出現(xiàn)在江入年面前,也別讓他離開你們的視線?!?他需要時間消化,也需要動用其他力量去追查那個如同幽靈般的“黑衣人”。
說完,他不再看地上癱軟如泥、兀自哀嚎求饒的江城一眼,徑直拉開沉重的鐵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冰冷的金屬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里面的哭嚎和絕望。
門外,季知時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抬起受傷的手。指關節(jié)處破皮紅腫,滲出的血珠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他看著那抹紅,眼前卻清晰地閃過清晨時江入年蒼白脆弱的臉,和他脖頸上那道猙獰的紫紅勒痕。
那個在十七年前被遺棄在冰冷河邊的嬰兒,那個被一個不知名的黑衣人隨意交付給一個愚昧貪婪男人的孩子……江入年。
放學的鈴聲終于敲響,驅散了校園白日的喧囂。江入年收拾書包的動作有些遲緩,脖頸的疼痛和一夜未散的沉重感讓他精神有些懨懨的。剛走出教學樓,就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靜靜停在路邊,低調卻不容忽視。
今天是云言代他給同學們補課,他也好先離開。
車窗降下,露出季知時輪廓分明的側臉。他目光落在江入年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tài)?!吧宪??!彼穆曇敉高^車窗傳來,平靜無波。
江入年腳步頓了頓。季知時來接他?理由是……怕他有危險?這個說法讓江入年心里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不過,江入年站在車前猶豫了很久:“你有駕照。”
季知時看著他:“年年啊,我半年前就已經滿十八歲了?!?/p>
“哦?!?/p>
他拉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車內彌漫著季知時身上慣有的、清冽干凈的雪松氣息,奇異地撫平了他一絲煩躁。
車子平穩(wěn)駛離學校,匯入傍晚的車流。夕陽的余暉透過車窗,在兩人之間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但并不算尷尬。
麻團,】他在心里默默呼喚,【你說,季知時接我,真的只是怕我有危險嗎?】
麻團的聲音帶上一絲狡黠的波動,【也不排除他個人對宿主的‘額外關注’因素?!?/p>
【額外關注?】江入年心里嘀咕了一下,【算了,不想這個?!?/p>
就在這時,季知時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并沒有回頭,目光依舊看著前方,仿佛在陳述一件尋常事:“江城那邊,我問過了?!?/p>
江入年的身體瞬間繃緊,心臟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指節(jié)微微泛白。來了。他終于要聽到那個男人嘴里吐出的、關于自己身世的只言片語了。他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季知時的聲音平穩(wěn)而清晰,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將殘酷的事實直接鋪陳開來:“他不認識蘇晚晴。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陌生的?!?/p>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給江入年消化這個信息的時間,然后繼續(xù)道,“關于你,他說你不是他親生的。十七年前的冬天,在你們村口的河邊,一個看不清面目、穿著黑衣的人把你交給了他。那人給了他一小筆錢,讓他把你當親生的養(yǎng),不許聲張。之后,那個人再也沒出現(xiàn)過?!?/p>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江入年死水般的心湖,激起冰冷沉重的漣漪。
不是親生的。
河邊…寒冬…黑衣人…
被交付…像一件物品。
一筆錢…撫養(yǎng)的費用。
不許聲張…見不得光的來歷。
他…還說了什么?”江入年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想知道更多,哪怕只是那個黑衣人模糊的輪廓,哪怕只是只言片語。
季知時透過后視鏡,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的脆弱。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收緊?!皼]有了。他說當時天很黑,那人捂得很嚴實,聲音也壓得很低,分不清男女。只說你當時病得很重,高燒,奄奄一息?!?季知時的語氣沒有起伏,但最后那句“奄奄一息”,卻像一根無形的刺,精準地扎進了江入年心底最深處。
一個被遺棄在寒冬河邊、高燒瀕死的嬰兒。
這就是他生命的起點嗎?
江入年突然想到什么【麻團,這個就是屬于我的劇情嗎,不明不白的開始,不清不楚的結束】
麻團的聲音帶著一絲疼惜【宿主……】
季知時通過后視鏡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深藏的清醒和傷痛。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這一次的沉默,帶著一種被真相沖刷過后的、沉重的凝滯感。
季知時看著后視鏡里少年沉默而倔強的側影,和他脖頸上那道在昏暗光線下依然刺目的傷痕。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踩下油門,讓車子更快地駛向那個暫時能提供庇護的公寓方向。
“先回去休息?!彼穆曇舸蚱屏顺聊瑤е环N不容置疑的意味,“別想太多。有我在?!?最后三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車子駛入地下車庫,引擎的余音在空曠的水泥空間里消散。一路上的死寂延續(xù)到了此刻,只有車門開合的輕響和腳步聲在回蕩。季知時率先下車,繞到后面替江入年拉開了車門。
江入年動作有些遲滯地鉆出來,背起書包,低著頭,沉默地跟在季知時身后走向電梯。身世的真相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在他的胸口,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寒意和滯澀。脖頸的疼痛似乎也因為這沉重的心緒而變得更加尖銳。
電梯上行,狹小的空間里,季知時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再次包裹而來,比在車里更加清晰。江入年靠著冰涼的轎廂壁,目光落在不斷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上,試圖分散注意力,卻無法忽視旁邊那道存在感極強的身影。
回到頂層公寓,明亮的燈光驅散了車內的昏暗,卻照不亮江入年眼底的陰霾。
“藥箱在客廳?!奔局獣r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處理一下你脖子上的傷?!?/p>
江入年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脖頸側后方那片淤青和擦傷。麻團給的止痛藥效在減弱,火辣辣的痛感重新變得清晰。他本想拒絕,說自己能處理,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讓他失去了爭辯的力氣,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他走到客廳沙發(fā)坐下,季知時已經將藥箱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幾上。江入年打開藥箱,拿出消毒噴霧和棉簽,還有一管消腫化瘀的藥膏。
他側過身,對著旁邊裝飾用的金屬擺件,努力歪著頭,試圖看清后頸的傷處,動作笨拙又別扭。鏡子里的影像扭曲模糊,棉簽幾次都戳不準位置,反而帶起一陣刺痛,讓他忍不住蹙緊了眉頭,發(fā)出細微的抽氣聲。
季知時站在不遠處,看著少年像只倔強又笨拙的小獸。他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幾步走過去,無聲地在江入年身后的沙發(fā)扶手上坐下。沙發(fā)微微下陷,帶來一陣雪松氣息的靠近。
“別動?!钡统恋穆曇粼诙箜懫?,很近。
江入年的身體瞬間僵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季知時身上散發(fā)出的熱意和壓迫感。他想躲開,卻被一只微涼的手按住了肩膀。
“別動?!奔局獣r重復了一遍,聲音放得更緩了些。
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很穩(wěn),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拂開他后頸柔軟的碎發(fā),將那片觸目驚心的淤傷完全暴露在燈光下。
季知時拿起消毒噴霧:“會有點涼,忍著點。”
冰涼的噴霧猝不及防地接觸到傷口,激得江入年猛地一縮,倒吸一口涼氣。季知時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阻止了他的退縮。
“別動?!彼谌握f出這兩個字,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耐心。
冰冷的藥液滑下。接著,是棉簽蘸著藥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傷口邊緣。季知時的動作異常專注和輕柔。棉簽的觸碰帶來一種陌生的、被仔細對待的癢意和細微的刺痛,交織在一起,讓江入年的呼吸不自覺地放輕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的體溫,聽到季知時近在咫尺的、平穩(wěn)的呼吸聲,聞到那清冽雪松氣息。季知時的手指偶爾會不經意地擦過他完好的皮膚,那微涼的觸感像帶著微小的電流,順著脊椎一路竄下,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和戰(zhàn)栗。
江入年僵直著身體,一動不敢動,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在發(fā)燙,脖頸也因為緊張和某種難以名狀的羞赧而泛起紅暈。
就在這時,季知時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事實:“你是我的男朋友,下次再把自己弄傷成這樣,我會生氣?!?/p>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江入年努力維持的、因緊張和曖昧而混亂的思緒。他猛地一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男朋友?他……他在說什么?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荒謬和被戳中心事的慌亂涌了上來。江入年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緊張和急于反駁而顯得有些急促和尖銳:“誰、誰是你男朋友!我們只是假裝而已!假的!”
他說完,才驚覺自己反應過度,臉頰更是火燒火燎。他不敢回頭,只能死死盯著面前茶幾的木質紋理,仿佛要把那里盯出一個洞。
季知時涂抹藥膏的動作停了下來。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鐘的沉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江入年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低笑。那笑聲短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磁性,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
他忍不住,飛快地、小心翼翼地側過頭,想用余光瞥一眼季知時的表情。
正好撞入后視鏡里季知時的眼眸中。那雙深邃的眼睛正看著他,不再是慣常的冷冽或審視,而是……一種近乎寵溺的無奈。季知時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淡、極淺的弧度,眼神里盛滿了某種了然和包容的光芒,仿佛在看一個鬧別扭的孩子,又像是在欣賞他此刻炸毛又害羞的模樣。那眼神太過直接,太過溫柔,也太過……讓人心慌意亂。
江入年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他像被那目光燙到一樣,猛地轉回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什么身世之謎,什么疼痛,在這一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極具沖擊力的眼神和那聲低笑沖得七零八落。他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假、假的也是合同關系!”他嘴硬地、毫無邏輯地又嘟囔了一句,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明顯的底氣不足和羞赧,更像是在掩飾自己此刻的狼狽。
季知時沒有再說什么,但那抹若有似無的、帶著寵溺意味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一點。他沒有反駁江入年那蒼白的“假扮”宣言,只是重新低下頭,將冰涼的藥膏細致地涂抹在傷處,指腹的力道放得更柔緩了些,仿佛在安撫一只受驚的貓。
這一次的揉按,帶來的溫熱感和那奇異的悸動感更加強烈了。江入年只覺得被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皮膚都敏感得快要燃燒起來。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想要顫抖的沖動。季知時那無聲的、帶著縱容意味的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讓他心慌意亂,無所適從。
空氣里彌漫著藥膏的清苦氣息,卻壓不住兩人之間無聲流淌的、越來越濃稠的曖昧和拉扯。燈光下,少年紅透的耳根和緊抿的唇線,身后男人專注卻帶著一絲了然笑意的側影,構成了一幅無聲卻張力十足的畫面。
藥膏終于均勻地覆蓋了傷處。季知時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少年肌膚的灼熱溫度。他不動聲色地捻了捻手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昂昧?。這幾天別沾水,按時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