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壓迫著眼瞼。林周易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冰海的最深處,連思維的速度都被凍結(jié)、拖慢了。視覺被徹底剝奪,其他感官卻在極致的緊張中被無限放大。
崔嬤嬤那充滿惡意和恐懼的腳步聲,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回廊盡頭,連同那點微弱的光亮一并帶走后,死寂重新降臨。但這種死寂不再是單純的無聲——它變成了一種能吞噬心跳的巨大壓力場。風(fēng)聲被厚重的殿墻隔絕,變得遙遠(yuǎn)而沉悶,嗚咽著盤旋在宮殿上空,反而讓殿內(nèi)這方寸之間的寂靜更具壓迫感??諝獠辉倭鲃?,灰塵和腐朽的氣息沉甸甸地堆砌著,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鉛粉。
他依舊死死盯著聲音消失的方向,或者說,是那片他認(rèn)為聲音消失方向的無盡黑暗。后背緊貼著冰冷的板床,汗水(或者說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內(nèi)衫,瞬間又被酷寒凍得如同冰片貼在皮膚上,帶來另一種刺骨的折磨。
?“那東西……”?
崔嬤嬤臨走前那句破了音的哀嚎,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里反復(fù)回響。印證了他之前的模糊猜測絕非單純的瀕死幻覺!
?原主林周易,昨夜不是死于單純的凍餓!這靜思堂深處,真的有某種“東西”!?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來自現(xiàn)代的周毅的靈魂本能地排斥著“鬼怪妖魔”這種概念,科學(xué)認(rèn)知與眼前這詭異絕境、與原主殘留的深刻恐懼激烈碰撞,讓他頭暈?zāi)垦?,幾乎要嘔吐出聲。但身體的記憶、那瀕死前感受到的滑膩冰冷的觸感、以及黑暗中窺伺的視線……這些無法用常識解釋的感知碎片,瘋狂撕扯著他的理性。
他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會穿到這個被詛咒的身體里?又為什么會遇到那種超出常理的存在?
活下去的本能,第一次被如此具象化的、無法理解的威脅所籠罩。之前覺得崔嬤嬤的羞辱和那碗豬食般的粥已是深淵,現(xiàn)在才驚覺,深淵之下,還有更黑暗的東西在蠕動!
“嗬……嗬……”破碎的喘息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出來,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危險。他猛地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不能出聲!不能動!
那東西……是不是還在黑暗中?
這個念頭讓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強(qiáng)迫自己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連睫毛都不敢抖動一下。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聽覺上,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異常的響動。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除了自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的心跳聲,他什么也聽不到。
這寂靜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身體在寒冷的持續(xù)侵襲下,漸漸麻木,反而感覺不到最初的刺痛了。但更深層次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來,意識開始變得有些飄忽。寒冷不僅剝奪了熱量,也在剝奪著他維持清醒的力量。
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悉索”聲,從宮殿深處某個角落傳來。
聲音非常非常輕,像是老鼠在干草堆里小心翼翼地挪動,又像是某種極其輕盈的節(jié)肢動物爬過腐朽的木梁。
林周易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剛剛有些飄忽的意識被這股冰冷的恐懼猛地拽了回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一瞬,隨即開始狂亂地、無序地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在絕對的寂靜中,仿佛震耳欲聾!
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牙齦都滲出血腥味,才將那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叫壓了下去。冷汗瞬間濕透了鬢角和后背。
在哪里?!
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他拼命轉(zhuǎn)動眼球,試圖在黑暗中捕捉一絲輪廓,但眼前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絕望的漆黑。聽覺變得更加敏銳,那“悉索”聲似乎停頓了一下,像是在黑暗中同樣在傾聽……然后,又極其緩慢地響了起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謹(jǐn)慎和……窺探感。
方向……似乎是……殿角那個幾乎熄滅的獸爐附近?!
昨夜瀕死的記憶中,那詭異滑膩的觸感,似乎也是來自那個方向!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殿內(nèi)任何角落都更加刺骨的寒意,仿佛從那個方向幽幽地彌漫開來。不是風(fēng),是一種無形的、帶著某種……腐朽和死寂氣息的“場”。
林周易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凍結(jié)了。他想逃,想立刻從這張冰冷的板床上滾下去,哪怕爬也要爬離那個角落!但身體像被巨大的冰坨凍在了原地,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極度的恐懼和極致的寒冷,共同作用,徹底癱瘓了他的身體!
那“悉索”聲又消失了。
死寂。
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他瀕臨崩潰產(chǎn)生的幻聽。
但他知道不是!
他能感覺到!
黑暗中……
有什么東西……就在角落獸爐的位置……
在看他!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令人魂飛魄散的預(yù)感,在那片濃稠的、連獸爐最后一絲微弱紅光都已徹底泯滅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地……
睜開了兩簇幽光。
那不是炭火的余燼!
那是兩簇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散發(fā)著非人幽冷的……
綠芒!
如同潛伏在深淵底層的獵食者,不帶任何溫度,只有冰冷的好奇和……難以言喻的、原始的惡意。它們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正正地“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林周易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最原始的、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生物性恐懼,如同狂暴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他甚至連閉眼都做不到!
兩簇幽綠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無聲地燃燒著。
靜思堂這座巨大的、華麗的墳?zāi)?,在這一刻,露出了它真正猙獰的獠牙。囚禁住林周易的,不僅僅是冰冷的宮殿、世人的唾棄,還有這黑暗深處,無法理解的、充滿惡意的注視。
活下去?
在這個瞬間,這成了一個近乎荒謬的笑話。
少年僵硬的軀體在冰冷的板床上,如同祭臺上待宰的羔羊。他睜大的眼睛里,倒映著那兩點來自深淵的、致命的幽綠。
窗外的風(fēng)雪呼嘯依舊,仿佛在為這無聲的獵殺,奏響著凄厲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