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息怒！兒臣……兒臣萬死！此……此孽畜兇性難馴，兒臣……兒臣監(jiān)管不力！驚擾圣駕，罪該萬死！” 太子林承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惶恐，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雪地，絲毫不敢抬起。他能感受到父皇那穿透玉藻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冰冷目光，如同兩座冰山壓在他的脊梁上。
胤昭帝的目光緩緩掃過跪伏在地、身軀微微顫抖的太子，又落回那片刺目的血泊中那個奄奄一息的身影上。玄鐵巨刃般的碎片深深嵌入林周易單薄的背脊，暗紅色的粘液混合著鮮紅的血液還在不斷滲出，將他身下的積雪染成一片妖異的暗紅。那張布滿污垢和血痂的臉因劇痛而扭曲，但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睜著，空洞之中似乎燃燒著最后的、如同鬼火般的執(zhí)念，穿透彌漫的血腥氣和硫磺惡臭，死死釘在太子身上！
“監(jiān)管不力？” 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沉凝威壓，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涌，“承稷，你告訴朕，此等‘兇物’，是如何被定為‘祥瑞’的？又是如何……出現(xiàn)在朕的宮苑之中的？”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玄鐵箱崩裂后顯露出的、那扭曲蠕動、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暗紅物質(zhì)，“這‘祥瑞’，朕看著……倒像是噬人的妖孽！”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太子的心上！
林承稷渾身劇震，冷汗瞬間浸透了蟒袍下的里衣。他知道，父皇的疑心已經(jīng)被徹底勾起！他必須盡快將所有的罪責(zé)推到那個即將斷氣的“禍胎”身上！
“父皇明鑒！” 太子猛地抬起頭，臉上混雜著驚懼、委屈和一種義憤填膺的忠貞，“此物……此物本是東海漁民誤捕的異種巨鰲，力大無窮，形貌怪異，地方官吏愚昧，妄稱為‘祥瑞’獻(xiàn)入宮中！兒臣……兒臣亦是被其表象所惑，以為真是天降吉兆，才……才斗膽進(jìn)獻(xiàn)于父皇御前！本想為父皇賀壽添彩，誰知……誰知此物兇性竟隱藏如此之深！更……更可恨者！” 他猛地抬起手，顫抖著指向血泊中的林周易，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急于切割的狠厲：
“是他！是六弟周易！這孽障！他天生‘陰陽淆亂’，乃天罰禍胎！自幼克死生母，引得北疆大旱，西陲烽煙！他被囚禁靜思堂多年，戾氣叢生！定……定是他看守此獸時，心懷怨望，暗中以邪法喂養(yǎng)刺激，才引得這原本尚可壓制的異種徹底兇性大發(fā)，釀成今日驚天之禍！父皇！此獠心存歹毒，意圖借怪獸之口，弒君弒父！罪不容誅啊父皇！”
太子的話語如同淬毒的箭矢，將林周易本就污穢不堪的“妖孽”身份徹底定性為今日禍亂的根源！弒君弒父！這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他不僅要林周易死，更要他背負(fù)著最骯臟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更要徹底切斷父皇心中可能生出的任何一絲對林周易的、哪怕是基于救命之恩的漣漪！
周圍的侍衛(wèi)、太監(jiān)，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看向血泊中林周易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憎惡！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
胤昭帝的目光，也隨著太子擲地有聲的指控，變得更加深沉、冰冷、難以揣測。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再次投向林周易。那目光中，探究似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異類”和“禍源”的冰冷疏離。天罰禍胎，克母妨國，弒君弒父……這些沉甸甸的罪名，如同無形的枷鎖，再次牢牢鎖定了那個氣息奄奄、連為自己辯駁都做不到的皇子身上。
太子林承稷捕捉到了父皇眼神的微妙變化，心中狂喜！他知道，父皇最忌諱的就是“天命”被褻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危及皇權(quán)的隱患！他賭對了！他趁熱打鐵，重重叩首，聲音悲憤而決絕：“父皇！此獠不除，天理不容！兒臣請旨，即刻將這禍胎與那孽獸一同，就地正法！焚尸滅跡！以儆效尤！慰我大胤國運！”
殺！立刻殺！焚尸滅跡！永絕后患！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和周圍的玄甲侍衛(wèi)聞令，再次握緊了刀柄，冰冷的殺氣瞬間鎖定了地上那灘血泊！只等皇帝一聲令下！
林周易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身體已經(jīng)感覺不到太多疼痛，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黑暗正在吞噬自己。太子的聲音如同毒蛇般鉆進(jìn)他的耳朵，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將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尊嚴(yán)和生命，再次釘死在“妖孽禍胎”的恥辱柱上！他試圖張口，喉嚨里卻只有血沫翻滾的“嗬嗬”聲。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背負(fù)著污名死去！不甘心讓太子的陰謀得逞！崔嬤嬤的血仿佛還在眼前，還有那枚冰冷的“觀”字木牌……真相！他必須說出真相！哪怕只有兩個字！
求生的本能和最后的不甘，如同回光返照般給了他一絲氣力。他沾滿血污的左手，在冰冷的雪地上，用盡最后的力氣，死死地抓住了皇帝靴前那塊被鮮血染紅的積雪！手指深深摳進(jìn)雪泥之中！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同時，他用盡全身殘存的生命力，猛地昂起頭，脖頸青筋暴起，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泣血般死死瞪視著高高在上的太子林承稷！喉嚨里爆發(fā)出如同破舊風(fēng)箱撕裂般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混雜著血沫噴濺而出：
“太……子……飼……喂?。。 ?/p>
這嘶吼耗盡了林周易最后一絲生機(jī)！聲音嘶啞破碎，卻被一種絕境中迸發(fā)的凄厲所放大，如同垂死野獸的最后悲鳴，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獸苑上空！
所有人都驚呆了！
太子林承稷臉上的悲憤和決絕瞬間凝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血泊中那雙如同惡鬼索命般的眼睛！飼養(yǎng)？！林周易在指認(rèn)他？！他怎么敢？！他怎么還有力氣？！
胤昭帝的目光，驟然銳利如鷹隼！他猛地低頭，看向腳下那個瀕死皇子死死摳住染血雪泥的手，又猛地抬頭，視線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射向渾身僵硬、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太子！林周易那聲嘶力竭的“太子飼喂！”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將太子精心構(gòu)筑的“禍胎論”砸得粉碎！
場面瞬間陷入一種詭異到極點的死寂！
風(fēng)雪似乎都停滯了。只有玄鐵箱崩裂處，“小墨”那低沉痛苦的嘶鳴還在持續(xù)。
太子林承稷的腦子“嗡”的一聲！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被他視為螻蟻、早已踩入塵埃的“妖孽”，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爆發(fā)出如此致命的反擊！他下意識地想要否認(rèn)，想要辯解，但林周易那雙充滿無盡怨恨和控訴、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眼睛，以及那聲用生命吼出的控訴，如同一柄無形的利劍，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偽裝！
“父皇！他……他血口噴人！他臨死還要攀誣兒臣！他……” 太子方寸大亂，聲音尖利扭曲，失去了所有的從容。
“閉嘴！” 胤昭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撕裂！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的怒意！他不再看太子，目光重新落回林周易身上。那雙瀕死的、執(zhí)拗地瞪視著太子的眼睛，那抓住染血積雪、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絲公道的枯槁手指……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以生命為代價的控訴意味！
“來人！” 皇帝的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冰冷決斷，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急促，“把他抬下去！傳太醫(yī)！盡全力救治！朕……要聽他活著說話！” 他指向血泊中的林周易，最后一句，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意志！
“父皇不可！” 林承稷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讓林周易活著？！那他精心策劃的一切，他所有的秘密，都將暴露在父皇的審視之下！這比殺了他還可怕！
“此獠邪氣纏身！父皇萬金之軀……”
“朕說了，” 胤昭帝猛地轉(zhuǎn)過身，十二旒玉藻劇烈晃動，他那張隱藏在玉藻之后的臉終于顯露了一絲輪廓，冰冷、威嚴(yán)，帶著帝王不容置喙的雷霆之怒！“把他抬下去！傳太醫(yī)！立刻??！”
皇帝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所有人肝膽俱裂！
兩名離皇帝最近的貼身侍衛(wèi)，再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避開林周易背上那可怕的傷口和粘液，將他從血泊中輕輕抬起。動作之輕柔，與之前拖拽他進(jìn)入鐵籠時判若云泥！
林周易的意識早已模糊，最后聽到的，是皇帝那聲雷霆般的命令。他知道，他賭贏了……至少，暫時……他能活下去了……真相，有了被揭露的可能……
他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侍衛(wèi)抬著林周易迅速離去，留下地上那灘觸目驚心的血泊和那片被染紅的雪泥。
胤昭帝冰冷的目光，如同兩道凝實的冰錐，緩緩轉(zhuǎn)向依舊跪在雪地中、面無人色、身體抖如篩糠的太子林承稷。
“承稷，” 皇帝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比剛才的咆哮更加令人膽寒，“看來，關(guān)于這‘祥瑞’……還有這位看守‘祥瑞’的六皇子，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跟朕解釋清楚?！?/p>
太子的臉色慘白如死人，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他精心布置的死局，被林周易用生命撕開了一道致命的裂口！而這道裂口后面通向何方，是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