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火急”四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針,順著電話線狠狠扎進(jìn)李為民的耳膜。周國富辦公室!在這個陳光尸骨未寒、秦楓失聯(lián)、自己剛剛經(jīng)歷完“消防檢查”驚魂的時刻?!
一股冰冷的、近乎實質(zhì)的殺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李為民的全身。他握著話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電話那頭,秘書小吳帶著哭腔的驚惶,像背景噪音一樣模糊不清。
“知道了?!崩顬槊竦穆曇舾蓾硢。缤凹埬Σ?,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死寂。書房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遙遠(yuǎn)的喧囂。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書房每一個角落——書桌、筆筒、那堆浸泡在水里的筆記本殘骸、緊閉的窗簾……周國富的陰影無處不在,剛剛那場“檢查”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像慢鏡頭般在腦中回放。那兩名便裝男子審視的目光,最終掠過筆筒里那支萬寶龍筆的畫面,定格在他的神經(jīng)末梢。
是試探?還是……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陳光的死訊,如同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他最后一絲僥幸。周國富不是在警告,是在清理戰(zhàn)場!下一個,輪到他了!
他走到書桌前,目光死死鎖定筆筒。那支深色名貴木材鑲嵌銀色金屬的萬寶龍筆,靜靜地躺在那里,沉穩(wěn)內(nèi)斂,卻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與冰冷的恐懼。里面藏著的是翻盤的核彈,也是葬送自己的棺木。
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堅定,將筆從筆筒中抽出。筆身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抵心臟。他緊緊攥住,感受著筆身內(nèi)部那個微小的、硬質(zhì)的凸起——那個承載著“聽泉別院”所有骯臟秘密的黑色U盤。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沒有選擇了。退路已斷。這趟周國富的“召見”,是龍?zhí)痘⒀ǎ彩俏ㄒ豢赡芙咏嫦?、甚至……同歸于盡的機(jī)會!他必須去!帶著這支筆!
李為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都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他拉開抽屜,拿出車鑰匙。動作間,他刻意調(diào)整了一下西裝袖口,確保沒有任何異常。他最后看了一眼書房窗戶的方向,樓下中庭沙盤上那支金筆的光芒仿佛穿透了樓層,冰冷地刺入他的眼底。
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出書房,走向客廳大門。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如同走向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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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大樓頂層,周國富的辦公室外,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秘書陳光的位置空著,一個陌生的年輕面孔坐在外間,看到李為民,立刻緊張地站起來,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李……李主任,周書記在等您,請……請直接進(jìn)去。”新秘書的聲音有些結(jié)巴。
李為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推開了那扇厚重的、象征著云臺縣最高權(quán)力核心之一的紅木門。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昂貴雪茄、頂級茶葉和某種冷冽香薰的復(fù)雜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辦公室依舊奢華而內(nèi)斂,落地窗外是整個縣城的俯瞰圖景。周國富并沒有坐在他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而是背對著門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著一杯紅酒,輕輕晃動著。窗外城市的燈火如同流淌的星河,映襯著他挺拔而孤高的背影,仿佛在巡視他的王國。
“為民來了?坐?!敝車粵]有回頭,聲音溫和依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如同長輩招呼晚輩。
李為民沒有坐。他站在辦公室中央,距離周國富背后大約五步遠(yuǎn)的地方。這個距離,進(jìn)可攻退可守。他能清晰地看到周國富指間那支標(biāo)志性的金筆,在窗外燈光的映照下,筆帽頂端的深色寶石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周書記,您找我?”李為民的聲音平穩(wěn)得如同死水,聽不出任何波瀾。他的手插在西裝褲兜里,看似隨意,實則是為了隱藏掌心中那支緊握的、冰冷的萬寶龍筆。筆身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周國富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臉上帶著一貫的、極具親和力的溫和笑容,眼神深邃,仿佛蘊(yùn)含著無盡的智慧和對下屬的關(guān)懷。他上下打量了李為民一眼,目光在他略顯疲憊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為民啊,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周國富走到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坐下,姿態(tài)放松而優(yōu)雅,將手中的紅酒杯輕輕放在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钡囊宦??!瓣惞獾氖隆犝f了吧?”他開門見山,語氣里帶著一絲沉重的惋惜,“唉,年輕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工作上遇到點挫折,就一時想不開……可惜了?!?/p>
他搖著頭,仿佛在為一個失足晚輩而痛心,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真實的悲傷,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平靜。他將“自殺”的結(jié)論,輕描淡寫地拋了出來。
李為民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想不開?自殺?!周國富!你連掩飾都懶得用心了嗎?!他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怒火和寒意,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qiáng)的、帶著沉痛的表情:“是……太突然了。陳秘書他……唉。”他配合著周國富的劇本,聲音低沉。
“是啊,太突然?!敝車稽c點頭,目光卻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定在李為民臉上,那溫和的笑容里開始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所以啊,為民,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聊聊……心態(tài)的問題?!?/p>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支金筆就在他的手邊,散發(fā)著無形的威壓?!斑@人啊,有時候就像下棋。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走錯一步,就可能滿盤皆輸。但更可怕的是,有些人……明明已經(jīng)走錯了,甚至走到了懸崖邊上,卻還心存僥幸,總以為能絕地翻盤,或者……能拉著對手同歸于盡?!敝車坏穆曇舨桓撸Z速平緩,卻字字如刀,精準(zhǔn)地切割著李為民緊繃的神經(jīng)。
李為民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周國富在暗示!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掙扎!在試圖反抗!甚至……知道自己手里可能握著東西!
“周書記的意思是……”李為民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插在褲兜里的手,已經(jīng)將那支萬寶龍筆攥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
“我的意思是,”周國富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威嚴(yán)和冰冷,“懸崖勒馬,猶未晚也。把不該有的心思收起來,把不該拿的東西……交出來。”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瞬間穿透了李為民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直刺他褲兜里緊握的拳頭!“劉志剛、趙老蔫、陳光……這些教訓(xùn),還不夠深刻嗎?為民,你是個聰明人,更是難得的干才!縣委對你寄予厚望!開發(fā)區(qū)需要你!你的家庭……也需要安穩(wěn)!何必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正義’,把自己,還有身邊在乎的人,都搭進(jìn)去呢?”
赤裸裸的威脅!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上李為民的脖頸!周國富不僅點明了他掌握的證據(jù)(“不該拿的東西”),更用劉志剛他們的血和楊慧的安危,對他進(jìn)行著最后的通牒!
“周書記,”李為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憤怒和恐懼交織下的生理反應(yīng),“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么。什么‘不該拿的東西’?陳光的事,我也很痛心,但……”
“為民!”周國富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斷了李為民的話,臉上溫和的面具徹底撕下,眼神變得極其銳利,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一股強(qiáng)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充斥了整個辦公室!“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戲了!”
他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居高臨下地逼視著李為民,聲音低沉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為你做得很隱秘?趙老蔫那個老東西爬窗去找你!你那個警察兄弟劉志剛的車在城北燒成了廢鐵!陳光死前最后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還有……省城那位姓秦的記者,現(xiàn)在正在省紀(jì)委招待所里‘喝茶’!他收到的那些‘東西’,是從哪里流出去的?!”
周國富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李為民的心上!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瘋狂下墜!周國富的情報網(wǎng)竟然如此恐怖!他連秦楓都被控制了!
“你們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小心思,在我眼里,都如同掌上觀紋!”周國富的聲音如同寒冰,“螳臂當(dāng)車,蚍蜉撼樹!懂嗎?!”他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巨響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
“把東西交出來!然后,給我安安心心當(dāng)好你的開發(fā)區(qū)主任!今天的事,我可以當(dāng)沒發(fā)生過!你老婆楊慧,現(xiàn)在正在婦聯(lián)參加‘廉內(nèi)助’講座,講座結(jié)束后,會有人‘安全’地送她回家?!敝車坏恼Z氣帶著一種恩賜般的殘忍,“這是你最后的機(jī)會!也是你唯一的選擇!別逼我……走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是什么?像對待劉志剛、趙老蔫、陳光那樣?!李為民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他感覺周國富的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釘在他插在褲兜里的手上!他知道!他一定知道筆就在那里!他在逼自己親手交出來!
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手,擠壓著他的胸腔,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交出筆?交出U盤?那意味著徹底屈服!意味著劉志剛他們的血白流!意味著周國富將繼續(xù)高高在上,逍遙法外!意味著這片土地將永遠(yuǎn)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不交?楊慧怎么辦?周國富的“最后一步”是什么?他毫不懷疑這個老狐貍的狠辣!他會毫不猶豫地毀掉一切!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千鈞一發(fā)的對峙時刻!辦公室的門,被毫無征兆地、粗暴地推開了!
“砰——!”
巨大的聲響打破了死寂!
李為民和周國富同時猛地轉(zhuǎn)頭望去!
門口,站著兩個人。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著深色夾克,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強(qiáng)大氣場和不怒自威的壓迫感!他身后跟著一個同樣面無表情、目光如電的年輕助手。
李為民不認(rèn)識這個人,但周國富在看到此人的瞬間,臉上的冰冷和威嚴(yán)如同被重錘擊碎的冰面,瞬間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李為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極度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的神情!
“周國富同志。”為首的高大男子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辦公室里,“省紀(jì)委專案組。有些情況,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F(xiàn)在,跟我們走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