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從腳踝蔓延至全身，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鈍痛。沈知微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沉浮浮，耳畔是模糊的嗡鳴，夾雜著青杏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哭腔的呼喚：“小姐……小姐您醒醒……”
眼皮重逾千斤，她艱難地掀開一線縫隙。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床帳頂，繡著繁復(fù)的纏枝蓮紋，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椟S的燭光在帳幔外搖曳，將青杏焦急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小姐！您終于醒了！”青杏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您嚇?biāo)琅玖耍〈蠓蛘f您是力竭加上腳傷劇痛才暈過去的，給您施了針，又開了內(nèi)服外敷的藥……”
沈知微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青杏連忙捧來溫?zé)岬膮?，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幾口。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間，稍稍驅(qū)散了那股滯澀感，也讓她混亂的神智清醒了幾分。
擂臺的喧囂、柳若煙扭曲的臉、“神跡”的潰敗、“雪中春信”的清韻……以及最后那道玄青色的、冰冷審視的目光……記憶碎片洶涌回籠。
“……柳若煙呢？”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
青杏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解恨的快意：“小姐您可沒瞧見！您暈倒后，柳若煙那張臉，比死了親爹還難看！評委席上那些老爺子們，都圍著咱們的‘雪中春信’嘖嘖稱奇，根本沒人理她！她最后是被她家丫鬟灰溜溜架走的！還有啊小姐，您吩咐的事，老爺都安排下去了！天沒亮咱們沈家所有鋪子商隊就動了！現(xiàn)在外面都傳瘋了，柳家這次怕是要把褲衩都賠掉！”
沈知微閉了閉眼，心底涌起一絲冰冷的快慰。釜底抽薪，價格碾壓，公開秘法，這是她為柳若煙精心準(zhǔn)備的絕殺。柳若煙囤積居奇、孤注一擲的香料，此刻已成了勒死她自己的絞索。血本無歸，只是第一步。
“扶我起來?！彼龗暝胍鹕?，腳踝處立刻傳來鉆心的劇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額上瞬間又滲出冷汗。
“小姐！您傷得這么重，大夫說了要靜養(yǎng)！”青杏急得按住她。
“不行……”沈知微咬著牙，強(qiáng)忍著痛楚，“柳若煙吃了這么大的虧，太子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必須……”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了她的閨房門外。并非府中仆役慣常的節(jié)奏。
青杏警惕地起身：“誰？”
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屬于青年男子的聲音，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卻清晰地穿透門板：“沈大小姐，靖王府親衛(wèi)傳話：貴府正廳，沈大人似有恙?！?/p>
沈知微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父親？！
靖王的人？他怎么會派人來傳這個話？他看到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滅頂?shù)目只潘查g淹沒了她，甚至壓過了腳踝的劇痛！前世父親在獄中受盡折磨、最終含恨而終的慘狀，如同最血腥的畫卷，在她眼前轟然展開！
“青杏！”沈知微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得尖利，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青杏阻攔的手，不顧一切地翻身下床！
“小姐！”青杏驚呼。
腳掌落地的瞬間，劇痛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骨髓，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zhuǎn)。沈知微身體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小姐！”青杏撲過來扶她。
沈知微卻像感覺不到疼痛，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磚，指甲幾乎崩裂。她抬起頭，臉色慘白如鬼，嘴唇哆嗦著，眼中是近乎瘋狂的決絕：“扶我……去正廳！快??！”
她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太子！柳若煙！他們的報復(fù)來了！比前世更快！更毒！
青杏從未見過小姐如此駭人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恐懼和恨意讓她心膽俱裂。她不敢再勸，含著淚，用盡全身力氣將沈知微架起來，幾乎是半拖半抱著，踉踉蹌蹌地沖出房門，朝著燈火通明的正廳方向奔去。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劇痛撕扯著神經(jīng)，冷汗瞬間浸透了沈知微單薄的寢衣。但她什么都顧不上了，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父親！父親不能有事！
還未踏入正廳的門檻，一聲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便猛地炸開！
“哐當(dāng)——！”
緊接著是母親林氏帶著哭腔的、驚恐到變調(diào)的呼喊：“老爺！老爺您怎么了？！崇山！崇山你別嚇我啊！”
沈知微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爹——！”她嘶喊著，掙脫青杏的攙扶，用那只完好的左腳猛地蹬地，幾乎是撲進(jìn)了正廳！
廳內(nèi)一片狼藉。一個上好的青花瓷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濺。父親沈崇山，那個一向如山岳般沉穩(wěn)威嚴(yán)的戶部尚書，此刻卻蜷縮在寬大的太師椅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他的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青紫色，嘴唇烏黑，雙目圓睜，眼球布滿了可怖的血絲，向外凸出，仿佛要掙脫眼眶的束縛。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艱難的抽氣聲，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全身筋肉的痙攣。他的雙手死死摳住心口處的衣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昂貴的錦緞被抓得皺成一團(tuán)，甚至隱隱透出血痕！
“爹——！”沈知微撲到父親腳邊，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手腳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她想去碰觸父親，卻被那劇烈的抽搐和父親眼中瀕死的痛苦驚得指尖發(fā)麻。
“微兒！微兒你爹他……”林氏早已哭成了淚人，六神無主，只是死死抓著丈夫抽搐的手臂。
“大夫！快去催大夫！”沈知微對著廳內(nèi)嚇傻的仆役嘶吼，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凄厲。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的手伸向父親抽搐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狂亂得如同脫韁的野馬，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垂死掙扎般的虛浮和紊亂。這不是尋常的心疾！
一股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氣味，混雜在父親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中，鉆入了她的鼻腔。
那氣味……冰冷，陰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像是深埋地底、腐敗了千年的毒花根莖，又混合著某種鐵銹般的金屬氣息……這絕不是任何沈家香譜上記載過的天然香料氣味！它是人工炮制的、充滿了惡意的劇毒！是專門針對人體氣血、摧毀心脈的陰邪之物！
前世記憶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腦海！
——太子府！太子蕭玨手下，豢養(yǎng)著幾個來自南疆的、精通毒蠱邪術(shù)的異人！他們最擅長的，就是這種無聲無息、偽裝成心疾猝死的陰毒手段！前世，父親在獄中后期，身體迅速衰敗，嘔出的黑血里，就帶著一絲類似的氣息！
是她！是她贏了香斗，是她擊垮了柳若煙，激怒了太子！是他們！是他們迫不及待地動手了！目標(biāo)直指沈家的頂梁柱——她的父親沈崇山！
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在胸腔里奔涌，幾乎要將沈知微焚燒殆盡！她猛地抬頭，充血的目光如同淬血的利刃，掃過廳內(nèi)每一個驚惶失措的面孔，最終定格在父親痛苦扭曲的臉上。
“毒……”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是毒！是太子府……秘制的‘噬心散’！”
廳內(nèi)瞬間死寂，只剩下沈崇山痛苦的抽氣聲和林氏壓抑的悲泣。
沈知微不再看任何人，她低下頭，顫抖的手指在袖中摸索。前世為了復(fù)仇，她曾瘋狂搜集過關(guān)于太子府各種陰私手段的零星記載，其中就有這“噬心散”的只言片語！它發(fā)作迅猛，偽裝心疾，藥性詭異，更可怕的是，它似乎需要一種特殊的引子才能完全激發(fā)毒性……解藥的關(guān)鍵，或許就在太子府內(nèi)！
時間！她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父親的氣息正在肉眼可見地微弱下去！
“剪刀！”沈知微猛地抬頭，對著旁邊一個端著水盆、嚇得面無人色的丫鬟厲喝。
丫鬟被她眼中駭人的戾氣嚇得一哆嗦，手忙腳亂地在旁邊的針線籃里翻出一把銀剪。
沈知微劈手奪過，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對著自己左手的食指指尖狠狠刺下！
鉆心的銳痛傳來，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
在青杏和林氏驚駭?shù)哪抗庵?，沈知微將流血的指尖，毫不猶豫地伸到了父親劇烈喘息、微微張開的烏黑唇邊！
一滴，兩滴……溫?zé)岬?、帶著她生命氣息的鮮血，滴落進(jìn)父親冰冷的口中。
前世一個模糊的、關(guān)于以血引毒、暫緩毒性的偏方在她腦中閃過。她不知道是否有效，但她沒有選擇！
“爹……撐住……”她看著父親依舊痛苦抽搐的臉，聲音哽咽，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和瘋狂的執(zhí)念，“女兒……去給你……找解藥！”
她的目光，越過父親瀕死的痛苦，越過母親絕望的淚水，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死死釘在了東宮那金碧輝煌、卻藏著無盡毒蝎的方向。
太子蕭玨！柳若煙！
此仇，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