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銳痛被心底焚天的恨意壓過,沈知微收回手,看著那一點猩紅消失在父親青紫的唇縫間,仿佛是她投下的唯一希望火種。
“青杏!”她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去!把我藥箱最底層那個黑檀木小盒拿來!還有,立刻備車!要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車!”
“小姐!您的腳……”青杏看著她腫得駭人的腳踝,淚眼婆娑。
“快去!”沈知微厲聲打斷,眼中是不容置疑的決絕。她不能等大夫,更不能把父親的命賭在那虛無縹緲的“暫緩”上。太子府的“噬心散”,陰毒詭譎,尋常大夫根本束手無策。解藥,只可能在東宮!
林氏緊緊抱著丈夫抽搐的身體,泣不成聲:“微兒,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去!那是龍?zhí)痘⒀ò?!?/p>
“娘,”沈知微撐著椅子扶手,強忍著腳踝鉆心的劇痛站起來,臉色慘白如紙,唯有眼神亮得驚人,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爹等不起!他們動手了,目標就是沈家的頂梁柱!若爹有事,下一個就是我們?nèi)?!我必須去!拿到解藥,爹才有救!?/p>
她接過青杏顫抖著遞來的那個巴掌大的黑檀木盒,觸手冰涼。打開,里面是幾顆灰撲撲、毫不起眼的蠟丸,以及一小包散發(fā)著微弱土腥氣的褐色粉末。這是她重生后,憑著前世記憶和對柳若煙、太子手段的揣測,秘密配置的幾樣東西——用于迷障的“浮光掠影散”,強效的止血丸,還有這能暫時壓制劇痛、激發(fā)潛能的“焚心丹”。
“小姐,藥……”青杏看著她拿起那顆最不起眼的灰色蠟丸,驚恐地想阻止。
沈知微卻毫不猶豫地捏碎蠟封,將里面那顆帶著辛辣苦澀氣息的藥丸仰頭吞下!藥力瞬間在胃中炸開,一股灼熱的氣流蠻橫地沖向四肢百骸,腳踝那撕心裂肺的劇痛竟被這股灼熱強行壓制下去,變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亢奮和力量感,讓她蒼白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守好爹娘!任何人不得靠近爹的湯藥飲食!等我回來!”她快速交代完,將幾顆蠟丸和那包粉末貼身藏好,抓起一件青杏遞來的深灰色不起眼斗篷,將自己從頭到腳裹住,只露出一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青布小車,悄無聲息地駛離了尚沉浸在香斗勝利余韻中的沈府,融入京城的暗巷,朝著那巍峨森嚴、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與無盡危險的所在——東宮,疾馳而去。
沈知微靠在冰冷的車壁上,急促地喘息著?!胺傩牡ぁ钡乃幮г谌紵?,壓制著痛楚,也灼燒著她的神智。她必須保持清醒!腦海中飛速勾勒著前世偶然窺見的、關(guān)于東宮內(nèi)部布局的零星記憶碎片,尤其是太子蕭玨存放珍奇藥物和見不得光之物的“瑯?gòu)珠w”的大致方位。
馬車在距離東宮外墻還有兩條街的陰暗角落停下。
“小姐……”車夫是沈府多年的老仆,聲音都在發(fā)顫。
“在此等候,若天亮我未歸……”沈知微頓了頓,聲音平靜得可怕,“立刻回府,告訴青杏,按我留在她枕下的錦囊行事?!蹦鞘撬秊樽顗慕Y(jié)局準備的最后一步——將母親和沈家核心秘密送出京城。
不再多言,她拉緊兜帽,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借著墻角的陰影,朝著那高聳的宮墻潛行而去。腳踝的麻木感下,每一次落地依舊能感受到骨骼錯位的鈍痛,卻被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制。
東宮守衛(wèi)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的侍衛(wèi)鎧甲摩擦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沈知微屏住呼吸,緊貼著一處凸起的假山石壁,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摸出那包“浮光掠影散”,指甲挑破油紙包一角,看準一陣夜風吹過的方向,指尖微彈。
細如塵埃的褐色粉末無聲無息地散入風中。很快,附近幾個守衛(wèi)的視線似乎變得有些迷茫、遲鈍,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對近在咫尺的陰影角落視而不見。
就是現(xiàn)在!
沈知微如同離弦之箭,強忍著腳踝傳來的抗議,以最快的速度沖向?qū)m墻下一處被茂密藤蔓遮掩的角落。那里,一段年久失修的下水石渠口,是前世一個被滅口的東宮小太監(jiān)醉酒后無意吐露的隱秘入口!
藤蔓帶著濕冷的夜露,拂過她的臉頰。她毫不猶豫地矮身鉆入那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fā)著陳腐水汽的狹窄洞口。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逼仄的空間令人窒息,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滑膩的石壁上爬行,尖銳的石棱刮破了手掌和衣物也渾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于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新鮮的空氣。她奮力鉆出,眼前豁然開朗——是東宮后花園一處僻靜的假山內(nèi)部。成功了!
她迅速辨認方向,借著假山和花木的掩護,朝著記憶中的“瑯?gòu)珠w”潛行?!胺傩牡ぁ钡乃幜χ沃?,讓她忽略身體的疲憊和傷痛,感官在極致的緊張下被無限放大。遠處隱約的絲竹聲,近處巡邏侍衛(wèi)的腳步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瑯?gòu)珠w是一座獨立的二層小樓,飛檐斗拱,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靜。樓下只有兩個守衛(wèi),正抱著兵器打盹。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再次故技重施,彈出“浮光掠影散”。
粉末融入夜風。兩個守衛(wèi)的腦袋點得更沉了。
她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繞到閣樓側(cè)面,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繁茂,幾根粗壯的枝椏恰好伸向二樓的雕花木窗。前世,她似乎聽人提過,太子有時會從這棵樹翻窗而入……
忍著腳踝傳來的陣陣刺痛,她深吸一口氣,抓住粗糙的樹干,開始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腳踝的傷處,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終于,她攀上了那根伸向窗欞的粗枝。木窗并未從里面閂死!她心中一喜,用匕首小心翼翼撬開一道縫隙,閃身滑入。
閣樓內(nèi)光線昏暗,彌漫著各種藥材、香料和古舊書卷混合的奇特氣味。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多寶格上,擺放著琳瑯滿目的珍玩、錦盒、瓷瓶。沈知微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憑著前世對“噬心散”那點可憐的認知,快速而無聲地搜索著。
解藥會是什么樣子?必然是與毒藥氣息相克之物……她鼻翼翕動,在混雜的氣味中極力分辨著。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她的目光掃過一個個標注著“雪蓮丹”、“九轉(zhuǎn)還魂草”等名貴藥材的錦盒,都不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焚心丹”的藥效開始如潮水般退去,腳踝的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瘋狂地噬咬著她的神經(jīng),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她扶著冰冷的紫檀木架,幾乎站立不穩(wěn)。
突然,她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通體漆黑的玄鐵小盒吸引。那盒子沒有任何標記,卻隱隱散發(fā)著一股極其微弱、卻讓她莫名心悸的寒意!就是它!
她撲過去,手指顫抖著想要打開那冰冷的盒蓋。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盒子的瞬間——
“砰!”
閣樓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刺眼的火把光芒猛地涌入,瞬間將昏暗的閣樓照得亮如白晝!
“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東宮禁地!”一個陰鷙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門口,赫然站著太子蕭玨!他一身明黃常服,俊美的臉上布滿陰云,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死死釘在沈知微身上。他身后,是數(shù)名殺氣騰騰、手持利刃的東宮精銳侍衛(wèi)!火光跳躍,映照著他們森冷的刀鋒和太子眼中翻涌的暴戾與……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沈知微?”蕭玨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緩步上前,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令人心顫的聲響,“本宮倒是小瞧你了!香斗臺上折辱若煙,商場上壞我大事,如今還敢潛入本宮的瑯?gòu)珠w?怎么,是嫌你爹死得不夠快,趕著來送你們?nèi)覉F聚?”
森寒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將沈知微淹沒!她身體僵硬,指尖距離那冰冷的玄鐵盒只有一寸之遙,卻仿佛隔著天塹!腳踝的劇痛和藥效退去后的虛脫感洶涌襲來,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太子就在眼前!
她下意識地摸向袖中最后的“浮光掠影散”,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
“拿下!”蕭玨眼中戾氣暴漲,猛地揮手,“生死勿論!”
數(shù)名侍衛(wèi)如同出閘的惡狼,刀光閃爍,帶著凌厲的破空聲,兇狠地撲向孤立無援的沈知微!那冰冷的刀鋒,直取她的要害!
絕境!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沈知微幾乎能感受到刀鋒寒氣割破肌膚的瞬間——
“咻!咻!咻!”
數(shù)道尖銳刺耳的破空之聲,毫無征兆地從閣樓另一側(cè)敞開的雕花窗外激射而入!速度之快,遠超肉眼捕捉!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悶響接連響起!
撲在最前面的三名侍衛(wèi)身形猛地一僵,臉上猙獰的表情凝固,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里,赫然插著一支通體烏黑、尾羽在火把光下泛著幽冷光澤的短小弩箭!箭身沒入大半,只留下一點尾羽微微顫動。
血,瞬間洇透了他們的衣襟!
“呃……”三人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便如同被抽掉骨頭的麻袋,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快得如同電光石火!所有人都驚呆了!
太子蕭玨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瞳孔驟縮,猛地抬頭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那敞開的雕花窗外,只有一片深沉如墨的夜色!
“誰?!”他驚怒交加,厲聲嘶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誰?竟敢在東宮內(nèi),當著他的面,擊殺他的侍衛(wèi)?!
沈知微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救援震住了。是誰?難道是……那個名字在她混亂的腦海中呼之欲出!
剩下的侍衛(wèi)也被這雷霆手段震懾,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驚疑不定地圍在太子身前,警惕地盯著那扇仿佛噬人巨口的窗戶。
死寂!閣樓內(nèi)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倒斃侍衛(wèi)身下鮮血流淌的細微聲響,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道頎長挺拔、裹挾著夜露寒意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驚鴻,悄無聲息地自那敞開的雕花窗外飄然而入。
玄青色的衣袍在火把的光線下流淌著冷硬的暗芒,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輪廓。他落地無聲,如同暗夜中走出的獵豹,優(yōu)雅而充滿致命的壓迫感。
兜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然而,那股仿佛能凍結(jié)空氣的冰冷氣場,那雙即使隔著距離也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的深邃眼眸,瞬間讓整個瑯?gòu)珠w的溫度驟降!
沈知微的心臟,在看清那雙眼睛的剎那,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是他!靖王蕭珩!
他竟然真的來了!而且是以如此震撼、如此…囂張的方式!
蕭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首先落在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沈知微身上,在她染血的指尖和腫脹的腳踝處短暫停留,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波瀾。隨即,那目光便如同出鞘的絕世兇刃,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睥睨的威壓,冷冷地轉(zhuǎn)向了臉色鐵青、眼神驚疑不定的太子蕭玨。
“太子殿下,”蕭珩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絲毫情緒,卻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深夜帶兵,圍殺朝廷重臣之女。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他微微抬手,修長的手指間,赫然把玩著一支與地上死者身上一模一樣的、通體烏黑的冰冷弩箭!箭尖幽光流轉(zhuǎn),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奪命一擊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