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婚姻登記處的時針指向上午十點,程越山第八次看表。辦事員敲了敲玻璃窗,
不耐煩地催促:“同志,你到底辦不辦手續(xù)?再等下去也得人家自己到場才行。
”程越山攥著7張結(jié)婚證——他和落紅英的。以前一共7次結(jié)婚,
她的證件照從青澀的麻花辮,到最后一次微微垂眼,像是不愿直視鏡頭。他喉嚨干澀,
終于擠出一句:“她一定會......”話沒說完,卻哽住了。他從沒想過,
自己有一天會等不到落紅英。程越山直奔落紅梅家時,鞋子已經(jīng)濕透。
北城夏季的暴雨來勢洶洶,他站在樓道里,
聽著屋內(nèi)電視機沙沙響著《廬山戀》的臺詞:“周筠,我們還會見面嗎?”他猛地抬手敲門。
紅梅拉開門的瞬間,屋內(nèi)的光影撲到程越山臉上。他下意識往里看,卻沒有落紅英的影子。
“紅英人呢?”他嗓音沙啞,像是被雨水浸透。紅梅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
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結(jié)婚證上,嗤笑一聲:“喲,程廠長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還不會是您和趙茉蘭的結(jié)婚證?”“那我可該替我姐說一聲‘恭喜’了。
”程越山的手指捏緊了結(jié)婚證,指節(jié)泛白。"紅梅,我沒有和趙茉蘭結(jié)婚,
我今天是來......""來復(fù)婚的對吧?"紅梅輕蔑地打斷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
"可惜啊,姐姐她沒空。""她去哪了?"程越山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紅梅漫不經(jīng)心地摸著門把。"也許是被哪個'野男人'拐跑了吧,畢竟在你嘴里,
她不早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么?"程越山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想起這些年他在廠里散布的那些謠言,想起那些被他夸大的"出軌對象",
每一個都是他親手安在我身上的污名。
"那些...都是因為......"他徒勞地想解釋。"因為什么?因為趙茉蘭嗎?
"紅梅冷笑,"程越山,你可真會自欺欺人。八年來,你為了那個賤女人一次次離婚,
卻要讓我姐背黑鍋,你配知道她的下落嗎?"程越山的肩膀垮了下來,
"我......我知道錯了......""錯了?"紅梅像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
"第八次才知道錯?太晚了!"屋內(nèi)傳來《廬山戀》的對白:"我喜歡你,
就像喜歡春天里最早的那朵花...""她離開北城了對不對?"程越山的聲音微微發(fā)顫,
"告訴我她去哪了,
我......我可以去找她......"紅梅的表情變得猙獰."你找她?憑什么?
你去找趙茉蘭不是正合適嗎?你們這對狗男女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可以彌補......"程越山幾乎是在哀求。"彌補?
"紅梅一把抓過程越山手里的結(jié)婚證,"就像這樣嗎?"她當著他的面,把證件一點點撕碎。
結(jié)婚證在她手中四分五裂,像極了這些年程越山對我的感情——從不珍惜,隨手可棄。
"我姐這些年攢的,不止是這些廢紙,"紅梅把碎片拋向雨中,"她還攢夠了對你的恨。
"程越山愣在原地,他看著那些碎片被雨水打濕,上面的字跡一點點暈開。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我領(lǐng)證時,我在陽光下仔細把證件放進口袋的樣子,那么珍重,
那么虔誠。"求你了......"程越山的眼眶發(fā)紅,
"告訴我她去了哪里......"紅梅盯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頓:"我告訴你——她、不、要、你、了。"這句話像一把鈍刀,
緩慢而深刻地插進程越山的心臟。他突然意識到,在這場婚姻的拉鋸戰(zhàn)中,最后被拋棄的,
竟然是他自己。紅梅看著雨中失魂落魄的男人,冷冷地關(guān)上了門。
門外傳來一個成年男人壓抑的、痛苦的哭聲。她靠在門后,輕輕說了一句:"姐,
你終于自由了。"6雨水順著程越山的頭發(fā)往下淌,
他的皮鞋在潮濕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沉重的腳印。推開家門的那一刻,
廚房飄來的蔥油香讓他渾身一顫。這味道太熟悉了——紅英每次給他煮面,
都要用豬油爆香蔥花。"紅英?"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鍋鏟撞擊鐵鍋的聲音戛然而止。
系著粉色格子圍裙的趙茉蘭轉(zhuǎn)過身,沖他甜甜一笑:"山哥,你回來啦?
"程越山整個人僵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灶臺上。我最寶貝的那口鐵鍋里正煮著面條,
水面浮著一層厚厚的油花。這不是我的手法,因為我總說這樣太膩。"你怎么在這?
"他嗓子啞得可怕,"我明明送你上了火車。
"趙茉蘭咬著嘴唇湊過來:"我舍不得你嘛......"她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我在下一站就下車了,特意去百貨公司買了面粉。山哥,以后我天天給你煮面好不好?
"程越山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趙茉蘭踉蹌著撞上了碗柜。搪瓷碗哐當亂響,
最上層那對印著鴛鴦的杯子差點掉下來——那是我用第一個月工資買的。
"誰讓你碰她的東西!"程越山雙眼通紅,一把扯下趙茉蘭身上的圍裙。
圍裙口袋里的針線包掉了出來,里面的頂針還是他去年親手給我戴上的。
趙茉蘭的眼淚刷地流下來:"你兇什么!我知道那個賤人跑了你心里煩,
可你也不能把一切都怪在我頭上吧。""閉嘴!"程越山一拳砸在墻上,指節(jié)滲出血絲,
"要不是你非要回來,要不是你每年都要逼我跟她離婚,她那么愛我,又怎么可能會離開我!
"他說不下去了。墻上的掛歷,我用紅筆圈出的20號已經(jīng)被雨水暈開,像一灘血。
趙茉蘭簡直氣笑了?!俺淘缴?,我知道你氣糊涂了,我不跟你計較。
”她踩著高跟鞋走到飯桌前,從包里掏出一張紙摔在桌上。“我就問你,
結(jié)婚申請我都填好了,這個字你到底簽不簽?"程越山盯著那張紙,突然覺得諷刺。八年來,
他簽了八次離婚申請,卻從沒想過會有人逼他簽這個。"不可能。"他抓起申請書就要撕。
"你撕??!"趙茉蘭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以為落紅英還會回來嗎?她早跟野男人跑了!
全廠都知道她——""你他媽給我住口!"程越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那些謠言都是誰傳出去的?啊?"趙茉蘭被他掐得臉色發(fā)青,掙扎間踢翻了垃圾桶。
里面的廢紙散落一地——最上面是半張被雨水泡爛的信紙,還能看清"越山親啟"的字樣。
程越山突然松開手,踉蹌著跪在地上撿起那封信。是我的字跡,
只有短短一行:[這次不等你了]落款日期是昨天,我離開的日子。
"都是你......"程越山攥著信紙的手不住發(fā)抖,
"要不是你勾引我......"趙茉蘭捂著脖子咳嗽,聞言卻哈哈大笑:"程越山,
你裝什么深情?當初是誰把我按在辦公桌上親的?是誰跟全廠說落紅英偷人的?
"窗外的雨更大了。程越山望著積水倒映的天空,恍惚看見七年前的今天,
他第一次帶我去登記處時,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裙子,緊張得把結(jié)婚證捂在胸口的樣子。
現(xiàn)在那個會對他笑的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滾出去。"他疲憊地閉上眼,
"別讓我說第二遍。"趙茉蘭抓起高跟鞋砸向那口鐵鍋:"你等著!
我要讓全北城都知道——""隨便。"程越山撿起掉在地上的搪瓷杯,
輕輕擦去上面沾著的面粉,"反正......"反正最應(yīng)該知道的那個人,
已經(jīng)永遠不在了。7東城的陽光比北城要烈得多。我走下長途車時,
明晃晃的日頭正好照在車站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售票員遞給我的車票上,
墨跡已經(jīng)暈染開來,
只能模糊看到"北城—東城"的字樣——就像我和程越山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
終究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去。"同志,要幫忙嗎?"一只手伸過來幫我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皮箱。
抬頭時我看到一張陌生的臉,眉眼清朗,左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謝謝。
"我下意識后退半步,把散落的碎發(fā)挽到耳后。
這個動作讓手腕上一道淺白色的疤痕露了出來——是第一次離婚時留下的。
他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很快移開:"機械廠在招工,包住宿。要介紹信的話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