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那兩扇朱紅大門,就跟被焊死了一樣,嚴絲合縫地緊閉了七天七夜。
這七天,擱在那些眼巴巴等著吏考放榜的學子身上,簡直比蹲大牢還難熬。
空氣里一股子看不見的焦糊味兒,燒得人坐立不安,心里頭那點念想一會兒滾燙一會兒冰涼,跟煎鍋里的餅子似的來回翻騰。
蘇半夏租的那間巴掌大的破屋,這會兒徹底成了個裝了滿滿當當“等信兒”這味毒藥的罐子,憋得人喘不過氣。
最要命的,是肚子里那點油水早就刮了個底兒掉,福公公給的那包袱里放的幾塊碎銀兩,在考試完第三天就徹底沒了。
蘇半夏表示,她什么也沒干,就剛考完試第二天,她決定好好犒勞犒勞自己,然后碎銀兩就離奇失蹤了。
眼下,蘇半夏盤腿坐在那張吱嘎作響的破草席上,對著油燈那點兒豆大的、隨時要被風吹滅的火苗,活像個抄家滅族的酷吏,把她最后的家底——幾十枚沾著灰土、甚至還帶著點隔夜咸菜味兒的銅錢,從破瓦罐底摳出來,鄭重其事地攤在面前。
“一個肉包子…倆肉包子…仨肉包子…”
昏黃的光底下,她鬢角一縷碎發(fā)被汗黏在微微發(fā)燙的臉頰上,眼神發(fā)直,嘴里跟念經似的叨叨咕咕。
不行,這么算單靠這些錢她壓根就活不到放榜那一天,明天要出去打工了。
蘇半夏出生在貧困的家庭,母親在她剛出生不久就突發(fā)疾病去世了,父親也是在她小的時候感染疾病去世。
她能長這么大多虧了街坊鄰居的幫扶,這家照顧你一個月,然后輪到下一家照顧你一個月這樣吃百家飯長大,因此她跟街坊鄰居們的關系特別好。
不過因為這種生活關系,蘇半夏不像個正經女孩子,其他女孩子整日里不是學習刺繡就是看書聽曲兒,她每天不是爬樹掏鳥窩就是進山設陷阱打獵……
得益于這種生活方式,區(qū)區(qū)沒錢而已,還餓不死她蘇半夏。
明天跟李叔上山看看能不能打到山雞,后天的話去王阿姨家蹭一頓好了,嘿嘿。
不過在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老天保佑,趕快放榜,讓我榜上有名!
……
……
另一邊
和蘇半夏屋里那雞飛狗跳煙火氣十足的焦灼比起來,林青黛的等,更像是在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里,進行一場無聲無息的閉關。
區(qū)別于蘇半夏的“陋室”,她林青黛的房間可以稱得上書香小院!
她那間干凈得近乎苛刻的房間,只有一盞最小號的油燈,吐著恒定不變的微光,堪堪照亮桌案一角。
桌案上只有寥寥幾本書加幾張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連呼吸聲都輕得像羽毛落地。
林青黛本人,正端坐桌后,厚重的鏡片后面,目光像是兩枚探針,穿透鏡片,牢牢鎖定在桌面上攤開的一張紙上。
那紙上并非萬眾期盼的榜文,而是她重新謄寫得一絲不茍,標注清晰的《某州府三年糧耗比對》題的原型題。
她的右手食指,以一種異常穩(wěn)定均勻的幅度,在冰冷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嗒…嗒…嗒…
“…倉儲那環(huán)…去年秋雨連綿,濕度高出均值一成七,修正系數(shù)需再復核…是了,得加上去…”
蘇半夏要是見了眼前這一步,肯定得驚得五體投地,哪有人考完試都幾天了還在琢磨?
姐們,你這樣表現(xiàn)很容易對比出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啊。
林青黛腦子里,把考場上的題目又復盤了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做岔了幾道題。
“唔”
林青黛不禁眉頭微皺,“這么算來就要被扣上幾分了……”
不過對于她來說,上榜,是那條嚴絲合縫的邏輯鏈條必然延伸的終點;落榜?唔,那倒是個值得記錄分析的異常數(shù)據(jù)樣本。
她,林青黛,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落榜這種重大的失誤,要知道,為了成功,她經過了日日夜夜的努力,跟尋常臨時抱佛腳的學渣可有天大的區(qū)別!
她,林青黛,就是學霸的代名詞!
油燈的火苗偶爾不安分地跳躍一下,映在冰冷的鏡片上。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蘇半夏,那個沒有半分修養(yǎng)的女子。
不得不說,尋常人等對于林青黛來說都是時間的過客,她的未來注定是要站在頂峰的,尋常人等只能仰望于她。
她有這個自信。
但是蘇半夏,這個嘩眾取寵的家伙。
在她眼里,蘇半夏就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家伙,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給林青黛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想起來她在考場上那浮夸的表演,林青黛搖了搖頭。
“還是再演算一遍……”
……
……
蘇半夏意外找到了幾枚帶著墻灰的銅錢。
看著草席上那由一圈圈銅錢堆出來的“低山”,她長長地地吁了口氣。
肚子立刻不爭氣地發(fā)出一串響亮的“咕嚕嚕”抗議。
感覺自己每天不是在餓肚子就是在餓肚子的路上,她可不愿意承認自己是“飯桶轉世的妖精”,每天吃的東西都不頂飽,果然還是要有肉才行。
她煩躁地揪了把頭發(fā),把那些銅錢一股腦兒掃進一個破布袋,“嘩啦”一聲塞進床底最深處。
但是這么個也不是事兒啊,還是得找一個正經的工作干,她今年已經一十七歲了,再怎么說也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吃百家飯了,人家不嫌棄,她自己都會覺得燥得慌。
“管他娘的!愛中不中!先睡他個天昏地暗!中了吃香喝辣,不中…不中明兒個就去漕運碼頭上扛大包!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賣力氣的還怕餓死?!”
她猛地吹熄了油燈,把自己像塊破麻袋似的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扯過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子,一股腦兒蒙住頭,妄圖隔絕肚子傳來一陣比陣強的聲浪。
“睡覺,睡著了就不覺得餓了……”
被窩底下,腳丫子還在無意識地摳著草席,仿佛還在頑強地繼續(xù)著她那場浩大的“肉包子”點數(shù)工程。
不出意外,明天就得“開匣驗貨”,但出了意外,可就得推遲幾天,這事兒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