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霉味裹著潮濕的土腥氣往鼻腔里鉆。
蘇檀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聽著石門閉合時發(fā)出的悶響,心跳聲在耳中轟鳴如鼓。
裴硯的手還攥著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袖滲進來,像根定海神針。
"別慌。"裴硯的聲音比密室里的空氣還沉,指節(jié)蹭過她發(fā)頂,"十年前這宅子封的時候,我跟著師父來勘驗過地基。
東廂房的密室不止一個出口。"他松開她,斷龍尺在掌心轉了個花,火星子擦過墻面,"你阿娘的畫像——"
蘇檀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最中央那幅月白衫子的畫像邊緣,梅花暗紋正隨著燭火搖晃,竟與地磚上的紋路形成某種對稱。
她突然想起方才撬地磚時,斷龍尺觸到青磚的剎那,指尖有過極輕的震顫,像某種共鳴。
"梅花是裴家守墓人的標記。"裴硯的拇指摩挲著斷龍尺的刻紋,"我祖父說過,真正的守墓人會在關鍵所在留雙生圖騰。"他舉尺對準畫像左下角的花蕊,"這里——"
"咔嗒"一聲,畫像突然向后翻折,露出墻面半指寬的縫隙。
穿堂風裹著草葉的清香灌進來,蘇檀這才發(fā)現(xiàn)那縫隙外竟是片野薔薇叢。
裴硯先翻出去,轉身接住她時,后腰的傷口被磚石蹭得滲血,卻只低笑一聲:"比十年前爬墻利索。"
回到租屋時天已泛白。
蘇檀把那封泛著幽光的信壓在枕頭下,又從包袱最里層摸出本泛黃的《陰陽異錄》。
當翻到"九幽圖騰"那頁時,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書頁上的墨紋,竟與密室墻上那些扭曲的紋路分毫不差,旁注還寫著"鎮(zhèn)煞需見血,破陣必尋人"。
她的手指在"尋人"二字上頓住。
阿娘畫像上的翡翠鐲還在腕間晃,那是她被趕出蘇宅時,奶嬤嬤塞給她的最后信物。
或許...書肆禁書庫里的《玄冥錄》能解?
月上中天時,蘇檀蹲在書肆后墻根。
老周頭的呼嚕聲從門房傳來,混著巡更梆子的"梆——梆——"。
她摸出袖中銅絲,三兩下挑開禁書閣的銅鎖,霉味混著檀香撲面而來。
"小檀。"
低喚聲像片落在后頸的雪。
蘇檀猛地轉身,燭臺差點摔在地上——林婆正倚著書架,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眼角的皺紋里全是沉霜。
"這書看過的人,大多瘋了。"林婆指腹撫過《玄冥錄》的羊皮封皮,"二十年前有個秀才來翻,第二日就跪在街頭喊'有鬼摳我眼睛'。"她突然抓住蘇檀的手腕,枯樹皮似的掌心沁著冷汗,"若你真要查...記得別讓影子落在書頁上。"
蘇檀的喉結動了動。
她想起林婆總把糖霜梅子塞給她當抄書錢,想起暴雨夜林婆披蓑衣給她送傘,可此刻老人眼底的懼意,比十年前蘇宅祠堂的冷更刺骨。
"我有數(shù)。"她抽回手,將燭臺移到身側。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玄冥錄》上投下銀白的斑。
當翻到第三十七頁時,她的呼吸驟然一滯——青麻紙上的圖騰,與密室墻上的紋路幾乎重疊,旁注的小楷清晰如刀刻:"前朝鎮(zhèn)邪司設陣眼于世家老宅,以活人生魂為引,破陣者需尋雙生血裔。"
筆鋒在"血裔"二字上頓住,像是被刀削過。
蘇檀剛摸出炭筆要記,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
"小心!"
風聲先至。
她本能地矮身,一片紙頁擦著耳尖飛過,在墻上割出半寸深的血口。
再抬頭時,禁書閣里的古籍全翻了頁,紙刃如蜂群般嗡鳴著撲來。
蘇檀撞翻燭臺,火焰"轟"地竄上書架,熱浪裹著焦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急急如律令!"老周頭的破鑼嗓子從門外炸響,他舉著桃木劍沖進來,額間畫著歪歪扭扭的朱砂符,"金...金吒木吒哪吒!"幾頁紙刃被符光燙出焦洞,可更多的紙頁裹著陰風,正朝著蘇檀咽喉刺來。
"滾!"
破窗聲混著瓷器碎裂的脆響。
裴硯的斷龍尺挑開三片紙刃,反手點在蘇檀腳邊的青磚上——那是方才林婆站過的位置。
石磚下傳來悶響,所有紙刃突然垂落如敗葉。
墨衣人從煙霧里現(xiàn)形,黑袍下的臉隱在陰影中,只露出嘴角的冷笑:"好個守墓人的種。"
話音未落,他已化作一團黑煙竄出窗外。
裴硯扯過桌布撲火,轉身時額角沾著灰,眼尾的紅痣被火光映得發(fā)亮:"你說的'查一下',差點把命搭進去。"他的聲音發(fā)悶,像是極力壓著什么,"若我來晚半刻——"
"我知道。"蘇檀摸出懷里的炭筆,紙上的圖騰被汗浸得有些模糊,"可你看這個。"她指著《玄冥錄》上的批注,"雙生血裔...或許和阿娘的信有關。"
裴硯的手指在紙頁上頓了頓,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快得離譜,震得她指尖發(fā)麻:"下次再敢單闖禁書閣,我就把你綁在我屋梁上。"
火勢漸弱時,老周頭蹲在焦黑的書架前直嘆氣:"這得賠多少書錢啊..."林婆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端著碗醒神湯,目光掃過蘇檀懷里的《玄冥錄》,輕輕搖頭。
天快亮時,蘇檀坐在桌前攤開紙頁。
炭筆在月光下移動,畫出密室的圖騰、《玄冥錄》的批注,還有裴硯按她手時的溫度。
窗外傳來賣豆?jié){的吆喝,她剛要寫下"雙生血裔",突然發(fā)現(xiàn)信紙上的字跡在泛光——那是她昨夜沒注意到的,信封背面還畫著朵半開的梅花,與裴硯斷龍尺上的刻紋分毫不差。
筆"啪"地掉在紙上,暈開團墨跡。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突然想起裴硯說"雙生圖騰"時的眼神——那里面有十年前守墓人血仇的暗涌,有方才破窗時的驚惶,還有...某種她不敢細想的溫度。
晨霧漫進來時,墨跡在紙上洇開,像朵即將綻放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