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的嗚咽裹著陰風(fēng)鉆進(jìn)蘇檀耳骨,像有千萬根細(xì)針在腦仁里攪動(dòng)。
她踉蹌兩步,后背重重撞在裴硯繃緊的胸膛上,聞到他衣袍里混著鐵銹味的血腥氣——是方才擋在她身前時(shí),被墨衣人袖中飛針劃破的傷口。
"閉氣!"裴硯的下頜抵著她發(fā)頂,聲音悶得像滾過石板的雷。
他短刀橫在二人之間,刀身因震動(dòng)發(fā)出嗡鳴,可那腐朽的氣味還是順著鼻腔往里鉆,蘇檀胃里翻涌,眼前浮現(xiàn)出層層疊疊的影子:青灰色的指甲摳著地面,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跪在圖騰中央,喉管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正往外淌黑水。
"是...招魂引。"她咬著舌尖逼自己清醒,從懷中摸出半本破書。
《玄冥錄》的紙頁被冷汗浸透,指尖掃過"以生魂引死魄,三柱追魂香啟陣"那行小字時(shí),手腕突然被燙得一縮——貼在胸口的玉簪正燒得發(fā)紅,隔著兩層布料在皮膚上烙出紅印。
這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遺物。
蘇檀想起昨夜翻找舊物時(shí),玉簪在燭火下映出的模糊刻痕,此刻那刻痕正隨著熱度浮現(xiàn),像條扭動(dòng)的蛇。
"蘇姑娘?"裴硯的聲音帶著少見的緊繃,他短刀斜指墨衣人,卻分出半分注意力落在她臉上,"你臉色白得像紙。"
"他在召亡靈!"蘇檀攥緊書冊,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
密道石壁滲出水珠,順著她后頸往下淌,涼意和玉簪的灼熱在皮膚上交織,"陣眼需要活魂當(dāng)引子,我們...我們就是引子!"
話音未落,地面的朱砂紋路突然泛起幽藍(lán)。
那些原本靜止的青銅刻痕像活了過來,順著石縫爬到蘇檀腳邊,她下意識(shí)抬腳后退,卻被裴硯扣住腳踝——他不知何時(shí)脫了外袍,用粗麻里子裹住她的腳腕,"別碰符文,陰毒。"
墨衣人低笑,骨笛在指間轉(zhuǎn)了個(gè)花。
紅綢掃過墻面時(shí),蘇檀看見墻皮簌簌掉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母親的筆跡!"當(dāng)年她就該把信燒干凈。"墨衣人抬起骨笛對準(zhǔn)裴硯,"守墓人的斷龍尺?
正好,拿你的魂當(dāng)最后一味藥引——"
裴硯的短刀比他的話音更快。
刀光掠過墨衣人喉間,卻在離皮膚半寸處被一道黑氣彈開。
蘇檀看見他虎口崩裂,血珠濺在符文中,竟滋滋冒著青煙。"退!"他拽著蘇檀往石門方向挪,斷龍尺卻已握在另一只手里,"我來引開他,你找陣眼破綻!"
"來不及了!"蘇檀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玄冥錄》,泛黃的紙頁上赫然記著:"招魂引成,需星移斗轉(zhuǎn)之法破。"她想起三天前在書肆翻到的殘卷,想起母親信里夾著的半張算籌圖,"裴硯!
東南角第三塊磚!"
裴硯的瞳孔縮了縮,卻沒有多問。
他踢開腳邊一塊碎石,斷龍尺精準(zhǔn)插入蘇檀指的位置,石磚下傳來悶響,原本狂亂的符文突然頓了頓。
墨衣人臉色驟變,骨笛吹得更急,蘇檀看見他袖中紅綢滲出暗紅——是血,和蘇婉兒腕間的紅綢一樣的血。
"娘的信里說過..."蘇檀扯下袖口,咬破指尖蘸著血在地上畫符。
玉簪的熱度幾乎要灼傷心口,她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星移斗轉(zhuǎn),逆其陰陽。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
裴硯的斷龍尺突然發(fā)出清鳴。
他單膝跪地,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地面,青筋從手腕爆起:"蘇檀!
快!"
最后一筆落下時(shí),蘇檀聽見頭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
月光劈頭蓋臉砸下來,照得她畫的符泛著金芒——那是母親玉簪里滲出的光,順著她的指尖爬滿整個(gè)圖案。
"不!"墨衣人尖叫著撲過來,骨笛在地上砸得粉碎。
蘇檀看見他臉上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腐肉,"圣主的復(fù)蘇...你們毀了..."
符光暴漲的瞬間,裴硯將蘇檀護(hù)進(jìn)懷里。
她聽見耳邊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混著墨衣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再睜眼時(shí),密道里只剩滿地殘符和一灘黑血。
"結(jié)束了?"裴硯松開手,指腹擦過她臉上的血漬——是方才被符光震碎的石屑劃的。
他的斷龍尺還插在磚縫里,刀身還在微微顫抖。
蘇檀搖頭,蹲下身撿起半片骨笛。
笛身刻著極小的"祁"字,和母親信末的落款一樣。
她摸出懷里的玉簪,此時(shí)玉簪已恢復(fù)溫涼,刻痕卻清晰可見:祁氏嫡女,星移可破。
"這只是開始。"她將玉簪重新別進(jìn)發(fā)間,抬頭時(shí)正撞進(jìn)裴硯的目光。
他眉骨上還沾著血,眼神卻軟得像春夜的雨,"你方才...為什么信我?"
"你說東南第三塊磚時(shí),"裴硯扯下外袍裹住她肩頭,密道里的風(fēng)突然冷得刺骨,"眼睛亮得像我娘當(dāng)年看我爹刻墓碑。"
回到書肆?xí)r,天已經(jīng)蒙蒙亮。
林婆正蹲在門口掃落葉,看見他們的狼狽模樣,手一抖,掃帚"啪"地掉在地上:"我的小祖宗!
你們這是去挖墳了?"
蘇檀剛要說話,林婆突然從圍裙里摸出封信。
泛黃的紙頁邊緣打著卷,封口處蓋著枚青竹印——她再熟悉不過的印,當(dāng)年母親每封家書都蓋這個(gè)。
"今早有個(gè)穿灰衣的老頭送來的,"林婆把信塞進(jìn)她手里,"說是...說是'該來的終于來了'。"
蘇檀捏著信的手微微發(fā)顫。
月光從屋檐漏下來,照得封口處的墨跡發(fā)亮,她認(rèn)出那是母親的字:檀兒親啟。
身后傳來裴硯的腳步聲,帶著未散的血腥氣和泥土味。
蘇檀把信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十年前被趕出蘇宅時(shí),她也是這樣攥著母親最后一封家書,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
而這一次,信里藏著的,或許是比古宅兇靈更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