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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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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肆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發(fā)滑,蘇檀踩著自己歪斜的影子跨進門時,后頸還沾著密道里的濕土。

林婆的掃帚"咔嗒"一聲磕在門檻上,她裹著靛青圍裙撲過來,布滿皺紋的手在蘇檀肩頭抖了三抖,突然又縮回去抹眼睛:"昨兒夜里灶王爺顯靈托夢,說我家阿檀要走背字兒......可算回來了!"

裴硯落在后面,外袍下擺還滴著暗褐色的血。

他單手拎著斷龍尺,刀身擦過門框時刮出刺啦聲響,驚得林婆猛地轉(zhuǎn)頭。

老人這才注意到他,渾濁的眼珠倏地瞪圓,掃帚"啪"地砸在地上:"我的天爺!

這位是......"

"林婆,這是裴硯。"蘇檀扯了扯被血浸透的衣袖,指尖剛觸到懷里的信,心跳就亂了節(jié)奏。

那封信還帶著林婆圍裙上的灶火余溫,封口處的青竹印在晨光里泛著冷光——不是母親慣用的纏枝蓮紋。

"他幫我......"她頓了頓,喉間突然發(fā)緊。

十年前被蘇宅趕出去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雪地里,懷里揣著母親最后一封家書,信上的墨跡被體溫焐得發(fā)皺。

而此刻這封信,分明來自陌生人。

林婆顯然沒聽見后半句。

她彎腰撿起掃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大腿:"對了對了!

今兒卯時三刻,有個穿灰布衫的老頭來送的信。

那老頭臉白得跟紙錢似的,說話直打顫,說'該來的終于來了',塞完信扭頭就跑,我追出去連人影都沒見著......"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摸出信時,裴硯已經(jīng)靠在門框上,斷龍尺垂在身側(cè),目光卻牢牢鎖著她發(fā)間的玉簪——方才在密道里,那支玉簪曾泛起幽光,照亮了骨笛上的"祁"字。

封蠟"咔"地裂開。

宣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筆鋒如刀:"真相在蘇家祖墳西側(cè),第三棵柏樹之下。"落款是"裴氏守墓人"。

蘇檀的呼吸陡然一滯。

三日前她在舊書鋪翻到《晉地輿圖》殘卷,里面夾著張褪色的黃紙,用朱砂畫著扭曲的圖騰,旁邊批注"西三柏,陣眼所在"。

當(dāng)時她以為是江湖術(shù)士的瘋話,此刻信上的位置竟與殘卷分毫不差。

"不是我族的筆跡。"裴硯不知何時湊過來,指節(jié)抵在信紙上。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尾音卻帶著銳刺,"裴家傳了七代的守墓訣,每個字都要在碑拓上磨三年。

這橫折......"他指尖劃過"守"字,"抖得像生手臨帖。"

蘇檀抬頭,正撞進他泛紅的眼底。

密道里的符光灼傷了他的眼尾,此刻在晨光里泛著薄紅。

她想起方才在密道,他用后背替她擋下碎瓦時,也是這樣盯著她,說"你眼睛亮得像我娘看我爹刻墓碑"。

"我爹臨終前......"裴硯突然別開臉,喉結(jié)動了動,"說過有人冒充守墓人,要掩蓋什么。"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斷龍尺的紋路,那是裴家世代守墓人刻下的血契,"蘇家祖墳我去過三次,西側(cè)柏樹共七棵,第三棵樹齡最老,樹根盤著塊斷碑。"

蘇檀攥緊信紙,信角被揉出褶皺:"去。"

林婆端來的熱粥還冒著白氣,兩人卻連筷子都沒動。

裴硯從懷里摸出塊黑布,三兩下裹住斷龍尺;蘇檀解開發(fā)間玉簪,塞進隨身的檀木匣——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匣底還壓著半枚破碎的青銅鏡。

"月上柳梢頭。"裴硯扯了扯染血的外袍,轉(zhuǎn)身時帶起一陣風(fēng),"那地方......不干凈。"

蘇檀摸向腰間的羅盤。

那是她在書肆抄《陰陽要術(shù)》時,用三個月的工錢請人打的,此刻指針正瘋狂旋轉(zhuǎn),針尖直指西北方——蘇家祖墳的方向。

深夜的柏樹崗浸在霧里,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

蘇檀踩著腐葉往前走,每一步都能聽見脆響。

第三棵柏樹的樹皮皸裂如刀割,樹身上有道半人高的刻痕,像是被利器反復(fù)劈過。

裴硯的斷龍尺突然發(fā)出嗡鳴。

他反手按住蘇檀的肩,壓低聲音:"別動。"

月光被云遮住的剎那,他的刀光已經(jīng)劈進樹根旁的土堆。

泥土翻起時,有暗紅液體滲出來,混著腐葉的腥氣。

蘇檀蹲下身,指甲摳進濕土,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是塊青銅牌。

擦去泥土,正面是裴家守墓人獨有的銜尾蛇紋,背面刻著小字:"裴氏與蘇家聯(lián)姻,非為情,而為守秘。"

"我娘......"蘇檀的聲音在發(fā)抖,"她姓祁,可玉簪里刻著'祁氏嫡女,星移可破',現(xiàn)在又說裴蘇聯(lián)姻......"

裴硯的手指覆上她手背。

他的掌心還帶著斷龍尺的余溫:"祁家六十年前被滅門,唯一活下來的是個女嬰。

我奶說,那女嬰后來......"他突然頓住,喉結(jié)滾動,"被裴家養(yǎng)大了。"

蘇檀猛地抬頭。

霧里的柏樹影影綽綽,像無數(shù)只伸長的手。

她想起母親最后那封信,末尾的"祁"字寫得極輕,仿佛生怕被人看見。

原來"祁氏嫡女"只是幌子,真正的血脈......

"如果她是裴家人,"裴硯的聲音低得像嘆息,"那你......"

"半個守墓人。"蘇檀替他說完,突然笑了。

那笑聲帶著哭腔,驚起幾只夜鴉。

她摸出懷里的玉簪,月光下,簪頭的云紋突然泛起微光——和裴硯斷龍尺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蘇宅正廳的燭火忽明忽暗。

蘇婉兒站在陰影里,手中茶盞映出她扭曲的臉:"姐姐挖到銅牌了,她現(xiàn)在該懷疑自己的身世了。"

蘇大老爺撥弄著茶盞里的浮葉,青瓷與茶托相碰,發(fā)出細碎的響:"她查得越深,越會發(fā)現(xiàn)......"他抬眼時,眼底像淬了冰,"當(dāng)年被趕出去的,根本不是什么不受寵的嫡女。"

"那真正的......"

"閉嘴。"蘇大老爺?shù)牟璞K重重落在案上,"等她去書肆禁書閣翻出那本《九黎志》,自然會明白誰才是局中人。"

柏樹崗的霧更濃了。

蘇檀把銅牌收進檀木匣,指尖觸到匣底的青銅鏡殘片。

鏡面上隱約能照出她的影子,卻比平時多出道裂痕——像極了母親信里夾的那半張地圖。

"書肆的禁書閣......"她突然開口,聲音被霧水浸得發(fā)澀,"我抄書時見過鑰匙,在老掌柜的樟木盒里。"

裴硯的斷龍尺又開始震顫。

他望著遠處翻涌的烏云,輕聲道:"要查的東西,都在那里。"

風(fēng)卷著霧撲過來,蘇檀的發(fā)絲纏上玉簪。

她望著被烏云遮住的月亮,突然想起林婆說的那個灰衣老頭——他遞信時,袖口露出的青紋,和蘇大老爺書房里那幅《百鬼夜行圖》上的鬼差,一模一樣。


更新時間:2025-07-03 20:5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