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空氣仿佛凝固了。
沈清宸無聲的淚水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楚父拿著手鏈的手僵在半空,進退兩難。
楚母捂著嘴,眼淚也跟著往下掉。
楚臨江更是被那雙盛滿悲傷和淚水的黑眸釘在原地,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酸又澀,還帶著針扎似的疼——這他媽比挨他爸的銅尺還難受!
顧言站在門口,看著那無聲哭泣的側影,心口那股莫名其妙的揪痛感更強烈了。
他煩躁地“嘖”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動作卻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
他一把從楚父手里拿過那條古樸的手鏈。
“哭什么哭!水做的嗎你?不就一條鏈子!” 顧言語氣兇巴巴的,眉頭擰得死緊。
他目光掃過沈清宸纖細蒼白的手腕,又看了看那條鏈子,腦子里不知怎么的,閃過剛才在盥洗室自己腦子里那些“非禮勿視”的畫面,耳朵尖又有點熱。
他動作有點粗魯,卻又奇異地放輕了力道,沒把手鏈往沈清宸手腕上套,而是直接彎下腰,掀開了被子一角,摸索著抓住了沈清宸那只沒受傷的、同樣瘦得硌人的腳踝。
沈清宸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忘了流淚,濕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顧言。
顧言才不管他什么眼神,手指笨拙地解開那編織精巧的繩結,然后,在楚父楚母驚愕的目光和沈清宸微微睜大的眼眸注視下,將那條帶著前世沉重枷鎖的手鏈,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系在了沈清宸纖細的腳踝上。
冰涼的玉石貼著溫熱的皮膚,帶來一陣奇異的戰(zhàn)栗。
沈清宸怔怔地看著腳踝上那抹溫潤的光澤。
前世,殿下親手將它戴在他腕上,說那是永不分離的印記,是束縛,也是……殿下的恩寵。
殿下曾說,若它自行脫落,便是緣分已盡,各自安好。
如今,它真的脫落了。
隨著他跨越了生死的界限,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此刻,被這個滿嘴嫌棄、行為卻帶著別扭溫柔的男人,系在了他的腳踝上。
腳踝……不再是束縛手腕的象征。
是踩在腳下?還是……放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釋然交織著涌上心頭。
也許,沈清宸真的掙脫了枷鎖,獲得了自由?或許穿越?jīng)]什么不好的。
以后可以只為……自己而活!
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嘴角卻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很淡,很脆弱,像初春枝頭顫巍巍綻放的第一朵小花,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卻又有種洗凈鉛華的清澈。
顧言看著他這又哭又笑的傻樣,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奇跡般地消散了一些。
他粗聲粗氣地嘀咕:“丑死了!笑比哭還難看!” 手上動作卻沒停,抓起旁邊干凈的紙巾,動作算不上溫柔(但也絕對不重)地胡亂擦著他臉上的淚痕。
楚父楚母看著這一幕,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楚母心疼得不行,也不在偏袒自己兒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孩子,別難過了,都是我們家這孽障……”
楚父深吸一口氣,再次將輪椅上的楚臨江拽到床前,按著他的頭,厲聲道:“畜生!好好看看你造的孽!再給沈同學好好道歉!”
楚臨江看著沈清宸被顧言擦得微微泛紅的臉頰,還有那雙雖然紅腫卻依舊清澈見底、此刻帶著一絲釋然和疏離的眼睛,喉嚨像被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發(fā)顫:“沈……沈清宸,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
“不用道歉了?!?/p>
一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楚臨江語無倫次的懺悔。
是沈清宸。
他的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看著楚臨江,眼神里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片空寂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以前的沈清宸……”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確認什么,“可能早就死了?!?/p>
這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楚父楚母臉色微變,顧言擦眼淚的手也頓住了,皺眉看著他。
“我沒資格替他原諒你。” 沈清宸的聲音很輕,卻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所以,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楚臨江?!?/p>
楚臨江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句“不原諒”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心口反復切割。
“但是,” 沈清宸的目光移開,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多余,“我也不會找你麻煩。以后,橋歸橋,路歸路。請你,” 他加重了語氣,“不要再靠近我。”
字字清晰,句句誅心。
楚臨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看著沈清宸那張蒼白卻寫滿疏離的臉,心臟像是被徹底挖空了。
巨大的失落和前所未有的悔恨將他淹沒。
他以前……到底錯過了什么?又親手毀掉了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低下頭,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任由楚母默默地推著輪椅,將他推出了病房。
背影狼狽又凄涼。
楚父看著兒子那副樣子,心里也是又氣又痛,但更多的,是對床上這個孩子的愧疚和……一絲欣賞。
這份決絕和清醒,遠比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強百倍!
他深吸一口氣,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銀行卡。
他原本只打算給一千萬作為補償和后續(xù)所有費用。
但此刻,看著沈清宸滿身的傷痕和那雙平靜卻透著無盡疲憊的眼睛,他改變了主意。
“孩子,” 楚父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歉意,“這張卡里,有兩千萬。其中一千萬,是楚家對你所有的醫(yī)療費、營養(yǎng)費、精神損失費和后續(xù)康復費用的補償。
另外一千萬……是楚家對你無妄之災的歉意,也是對你未來的……一點心意。
請你務必收下。”
兩千萬?!
沈清宸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里,對金錢的概念還停留在幾十塊的生活費和幾千塊的獎學金上。
兩千萬?那是一個他無法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是原主拼盡全力、不吃不喝幾輩子也掙不來的錢。
他茫然地看著那張薄薄的卡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收?還是不收?這錢……太重了。
顧言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
這傻小子,錢都送到眼前了還發(fā)呆!
他二話不說,一把從楚父手里抽過銀行卡,動作麻利地掀開沈清宸病號服的口袋,不由分說地把卡塞了進去,還用力按了按,確??ǖ脟绹缹崒?,絕不會掉出來。
“發(fā)什么呆!給你就拿著!這是你應得的!” 顧言語氣惡劣,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就當楚家給你買營養(yǎng)品長肉了!瘦得跟竹竿似的,風一吹就倒!”
楚父:“……” 他準備好的安撫說辭被顧言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噎了回去。
這小子……真是……
沈清宸也被顧言這土匪般的舉動弄懵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感受著銀行卡堅硬的棱角。
他抬起眼,看向顧言。
這個男人的嘴巴,真是又毒又硬,像長滿了刺的仙人掌。
可是……他做的事呢?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的時候,是他把他從冰冷的泥地里撿回來;是他像個暴躁的保姆一樣守著他、為他擦身;現(xiàn)在,又是他,不由分說地把這沉甸甸的“歉意”塞給他。
殿下……那個前世的主子,總是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最動聽的話,哄著他,寵著他,卻從不吝嗇于將他推入險境,也從不拒絕旁人的投懷送抱。
他的溫柔,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而眼前這個顧言……他的刺耳話語下,包裹著的,似乎是……一種笨拙的、帶著溫度的……實在?
這個認知讓沈清宸沉寂的心湖,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顧言被沈清宸那澄澈又帶著點探究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耳根又開始隱隱發(fā)熱。
他兇巴巴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 說完,立刻扭頭對著還在發(fā)愣的楚父楚母下逐客令:“行了行了!歉也道了,錢也給了,人也醒了!你們可以走了!別在這兒杵著打擾病人休息!”
楚父無奈地搖搖頭,對沈清宸又說了幾句好好養(yǎng)傷、有什么需要盡管提之類的話,便帶著神情復雜的楚母離開了。
病房里終于只剩下顧言和沈清宸兩個人。
顧言松了口氣,感覺空氣都流通了不少。
他掏出手機,噼里啪啦給周揚發(fā)了條信息:“滾去買早餐!要最好的!營養(yǎng)粥、雞湯、小籠包……清淡又有營養(yǎng)的!多買點!送到市一院VIP 808!快點!餓死了!” 發(fā)完,把手機往兜里一塞。
他拖了把椅子到床邊,大馬金刀地坐下,目光又落回沈清宸腳踝上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手鏈上,終究沒忍住好奇心。
“喂,麻煩精,” 他抬了抬下巴,“那鏈子……到底怎么回事?哭成那樣?” 他語氣還是帶著慣有的不耐煩,但眼神里的探究卻藏不住。
沈清宸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腳踝。
溫潤的玉石貼著皮膚,帶著一絲涼意。他沉默了幾秒,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
再抬眸時,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像一潭深不見底卻不再起波瀾的湖水。
“沒什么,” 他的聲音依舊虛弱沙啞,卻透著一股塵埃落定的淡然,“只是一個……跨越了世界的執(zhí)念罷了?!?/p>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像是對自己說的:“不過現(xiàn)在……不重要了?!?/p>
不重要了。
無論是殿下的溫柔陷阱,還是這象征著枷鎖的手鏈。
都隨著那場穿越,被埋葬在了另一個時空。
腳踝上的涼意,提醒著他:放下,然后,新生。
顧言看著他平靜的側臉,那雙漂亮眼睛里似乎沉淀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跨越世界的執(zhí)念?聽起來玄乎乎的。
但看這麻煩精的樣子,似乎真的放下了?顧言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但覺得這狀態(tài)比剛才哭唧唧的樣子順眼多了。
“行吧,不重要最好?!?顧言撇撇嘴,不再追問。
他身體往前傾了傾,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沈清宸臉上、脖子上、露出的鎖骨上掃來掃去。
“不過……”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帶著點好奇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飛快地、輕輕地揪了一下沈清宸沒什么肉的臉頰。
觸感……出乎意料。
皮膚細膩微涼,沒什么彈性,軟乎乎的,但真的就是一層皮包著骨頭,幾乎捏不到什么肉感。
“嘖!” 顧言嫌棄地收回手,仿佛沾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但指尖殘留的那點微涼柔軟的觸感又讓他有點心癢癢。
“你怎么這么瘦?軟塌塌的,一點肉都沒有?跟個難民似的!楚家那兩千萬夠你吃到下輩子了,趕緊給我長胖點!不然風大點都能把你吹跑!”
沈清宸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揪臉”動作弄得一愣,臉頰被觸碰的地方傳來一點微弱的酥麻感。
聽著顧言嫌棄的數(shù)落,他想起原主記憶里那些畫面:破敗漏風的土屋,養(yǎng)父醉醺醺的咒罵和拳腳,繼母刻薄的冷眼和克扣,永遠填不飽的肚子,還有為了省下飯錢買書而餓到胃痙攣的夜晚……
那些沉重的、帶著苦味的記憶碎片再次涌現(xiàn)。
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輕得像嘆息:
“嗯……以前家里窮,吃不飽飯。還要挨打,干很多活……” 他簡單地陳述著原主的遭遇,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他不敢說自己是穿越的,只能用“原主”的經(jīng)歷來解釋這具身體的瘦弱和傷痕累累的過去。
顧言聽著他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眉頭卻越皺越緊。
吃不飽飯?挨打?干很多活?雖然這麻煩精說得簡單,但顧言腦子里瞬間就勾勒出了一個在貧困和虐待中掙扎求生的少年形象。
難怪瘦成這樣!難怪骨頭那么硬!被打成那樣都不吭聲!
一股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別的什么的情緒堵在顧言胸口。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想罵點什么,又覺得對著這么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難民”罵不出口。
“媽的!” 他低咒一聲,猛地站起身,在病房里煩躁地踱了兩步,“窮就能打人嗎?什么狗屁家人!”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花園里走動的人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那股無名火。
轉(zhuǎn)過身,看著病床上安靜躺著的沈清宸,語氣依舊硬邦邦的,卻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別扭承諾:
“行了!以前的事過去了!以后跟著老子……呃,我是說,以后有老子罩著你!看誰還敢動你一根汗毛!那兩千萬,隨便花!不夠再找楚家要!給我使勁吃!往死里吃!必須把肉給我長回來!聽到?jīng)]有?!”
沈清宸看著他暴躁又別扭的樣子,那雙沉靜的黑眸里,終于有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真實的笑意。
這個男人……好像,真的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周揚提著大包小包的早餐,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后面跟著慢悠悠的陳躍和憨厚的趙晉。
“言哥!早餐到!特供營養(yǎng)粥!百年老字號雞湯!還有蟹黃小籠包!絕對清淡有營養(yǎng)!” 周揚邀功似的大聲嚷嚷,打破了病房里有些微妙的氣氛。
食物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顧言立刻嫌棄地皺眉:“吵死了!拿過來!” 他走過去接過袋子,動作熟練地開始擺弄餐盒。
陳躍推了推眼鏡,目光精準地掃過病床上精神似乎好了些的沈清宸,又看看顧言那副……嗯,堪稱“賢惠”地布置早餐的樣子,鏡片閃過一道精光:“言哥,看來核心資產(chǎn)狀態(tài)恢復良好,債主權益得到初步保障,下一步是進行‘價值增值’計劃——即,增肥?”
趙晉憨憨地點頭,看著沈清宸瘦削的樣子,真心實意地說:“沈同學,多吃點!言哥有錢!管夠!”
沈清宸:“……”
顧言把一碗香氣撲鼻、熬得濃稠軟糯的營養(yǎng)粥端到沈清宸面前,兇巴巴地命令:“聽見沒?吃!給我使勁吃!從今天開始,你的任務就是——長肉!”
他看著沈清宸蒼白的小臉,再看看手里這碗粥,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奇異的使命感:養(yǎng)肥這個麻煩精窮鬼債務人,似乎……也挺有挑戰(zhàn)性的?債主變飼養(yǎng)員?嘖!(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