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礦洞比想象中寬敞。
田豆豆彎腰鉆過最后一段狹窄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一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小山谷出現(xiàn)在眼前,谷底竟有一泓清泉,周圍零星長著幾株野果樹。
"就是這兒。"鐵柱捂著傷口,指向泉眼旁幾間搖搖欲墜的木屋,"十年前礦工搭的,后來礦塌了,就沒人來了。"
木屋的屋頂已經(jīng)塌了一半,但墻壁還算完整。田豆豆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屋角堆著生銹的礦鎬和幾個破瓦罐,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
"能住人。"她簡短地評價,轉(zhuǎn)身對孫大夫說,"先給鐵柱和文銅換藥。"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無聲的戰(zhàn)役。男人們修補屋頂、加固圍墻;女人們清掃屋子、縫補衣物;孩子們則負責(zé)收集干柴和野果。田豆豆每天天不亮就帶著"墨玉珠"去泉眼邊觀察,記錄種子在不同濕度和光照下的變化。
第七天清晨,她終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時刻——種子表面裂開一道細縫,露出嫩白的芽點。
"要育苗了。"她輕聲自語,從懷里掏出那本《齊民要術(shù)》。書頁間夾著李文錦留下的種植筆記,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墨玉珠性寒,需腐殖土培之,忌日光直射......"
田豆豆按照筆記上的方法,用腐葉、草木灰和泉水調(diào)制成育苗土。當(dāng)她把發(fā)芽的種子埋進土里時,大寶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
"后娘,爹說這種子能救人。"男孩的聲音比往日沉穩(wěn)許多,"是真的嗎?"
田豆豆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泥土中那一點嫩綠,想起實驗室里那些精密的儀器?,F(xiàn)在她只有一雙粗糙的手和一本殘破的古書,但目標(biāo)從未如此清晰。
"它能救土地。"她最終說道,"土地活了,人就能活。"
育苗的過程出奇地順利?;蛟S是山谷特殊的小氣候,或許是泉水中含有某種礦物質(zhì),"墨玉珠"的幼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不到半月,第一片真葉就舒展開來——漆黑如墨的葉片上,布滿了銀白色的紋路,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真漂亮。"孫大夫蹲在苗床邊,銀針在指尖轉(zhuǎn)動,"《本草綱目》上都沒記載過這種植物。"
田豆豆小心地給幼苗搭了個遮陰棚。按照李文錦的筆記,"墨玉珠"在幼苗期極為脆弱,需要嚴(yán)格控制光照和濕度。她每天記錄植株的生長數(shù)據(jù),嘗試不同的肥料配比——雞糞太燥,魚內(nèi)臟又太腥,最后發(fā)現(xiàn)腐爛的野果效果最佳。
第三十七天,第一株"墨玉珠"開花了。
那是個露水未干的清晨,田豆豆照例去查看苗床,突然發(fā)現(xiàn)主莖頂端冒出了個鈴鐺狀的花苞?;òw漆黑,只在邊緣泛著一圈銀光,像黑夜中的月暈。
"要開了!"二妞興奮地拍手,驚動了其他人。
很快,全家人圍在了苗床邊。連一向冷漠的張氏都拄著拐杖湊近了些,渾濁的眼睛里映出那奇異的花苞。
花開的過程很慢。先是外層苞片緩緩舒展,露出里面細如發(fā)絲的花蕊。接著一股奇特的香氣彌漫開來——像是雨后泥土的清新,又帶著一絲藥草的苦澀。最神奇的是,當(dāng)陽光照射到花蕊時,那些細絲竟然會微微顫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得人工授粉。"田豆豆輕聲說。她小心地用毛筆蘸取花粉,輕輕點在雌蕊上。這不是《齊民要術(shù)》上記載的方法,而是她根據(jù)現(xiàn)代植物學(xué)知識做出的判斷。
授粉后的花朵迅速凋謝,結(jié)出了一個橄欖大小的果實。果實起初是青灰色的,隨著一天天過去,逐漸變成深黑,表面還出現(xiàn)了和葉片一樣的銀紋。
第六十三天,第一顆"墨玉珠"果實成熟了。
田豆豆在果實自然裂開的瞬間將其采摘下來。里面是十二粒比原種稍小的黑色種子,但紋路更加清晰,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成功了。"她長舒一口氣,將種子小心地包好。
當(dāng)晚,全家人圍坐在火塘邊。田豆豆把種子分成兩份:"一份繼續(xù)育苗,一份制成解藥。"
"解藥怎么做?"文銅好奇地問。
田豆豆翻開《齊民要術(shù)》的最后幾頁,那里有李文錦密密麻麻的批注:"取成熟果實一枚,搗爛浸酒,一升酒可解一畝毒。"
方法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田豆豆按方子將一顆果實搗碎,泡在孫大夫的藥酒里。漆黑的果肉遇到酒精,立刻溶解成深紫色的液體,散發(fā)出濃郁的草藥香。
"明天我去黑水洼試試。"她蓋上瓶塞,"如果有效......"
"我跟你去。"張氏突然開口。老太太的眼神銳利如鷹,"那地方邪性,得有個懂行的。"
田豆豆驚訝地發(fā)現(xiàn),張氏手里攥著個褪色的香囊——那是鄉(xiāng)下人常用來驅(qū)邪的物件。
次日清晨,田豆豆和張氏悄悄來到黑水洼。這片被毒害的土地寸草不生,連泥土都呈現(xiàn)出不健康的灰白色。田豆豆挖了個小坑,將紫色藥液倒入,又澆上半桶泉水。
"退后。"張氏拽著她的衣角往后拉,"這地方邪氣重。"
起初什么都沒發(fā)生。田豆豆幾乎要懷疑配方有誤時,地面突然微微顫動起來。以藥液為中心,一圈奇異的紫色波紋在土壤中擴散開來。所過之處,灰白的泥土漸漸恢復(fù)了正常的褐色。
"有效!"田豆豆驚喜地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壤不再干澀板結(jié),而是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松軟。
張氏卻臉色凝重:"看那邊。"
田豆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樹林里閃過幾個人影——是趙家的探子!
"走!"老太太一把拽起她,"被發(fā)現(xiàn)了!"
兩人剛跑出幾步,一支羽箭就釘在了她們剛才站的地方。田豆豆回頭看了一眼,黑水洼的邊緣已經(jīng)有一小片土地恢復(fù)了生機。這個發(fā)現(xiàn)比任何武器都可怕——它能動搖趙家控制糧價的根基。
回到山谷后,田豆豆立刻召集全家人。
"趙家已經(jīng)盯上我們了。"她平靜地陳述事實,"但'墨玉珠'確實能解毒。"
"接下來怎么辦?"鐵柱握緊了鋤頭,"跟他們拼了?"
田豆豆搖頭。她從床底下拖出個木箱,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十幾個小瓶——這些天她偷偷用剩余的果實制作了解藥。
"我們分頭行動。"她開始分發(fā)藥瓶,"孫爺爺去東村,鐵柱哥去西村,文銅去北邊......"
"你要把解藥白送人?"張氏突然打斷她,"文錦用命換來的東西!"
屋內(nèi)一片寂靜。田豆豆看著老太太通紅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她的憤怒——這不僅是藥劑,更是李文錦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
"娘。"她輕聲說,"正因為是文錦用命換來的,才更要分給大家。"
她轉(zhuǎn)向所有人:"趙家為什么能控制糧價?因為土地被他們下毒了。如果各村各戶的地都能重新種莊稼......"
"趙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孫大夫接上她的話,白須微微顫抖,"妙??!"
張氏沉默了許久,最終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拿去。"
布包里是幾塊碎銀子和一串銅錢——老太太畢生的積蓄。
"買些好酒。"張氏的聲音很輕,"藥效更好。"
第二天黎明,全家人分頭出發(fā)。田豆豆帶著大寶去南邊的幾個村子,那里受災(zāi)最嚴(yán)重。
第一個村子叫楊柳溝,村民們餓得皮包骨頭。當(dāng)田豆豆說明來意時,村長直接跪下了。
"神仙娘娘啊!"老人老淚縱橫,"這藥真能救我們的地?"
田豆豆沒有廢話,當(dāng)場在村口的荒地上演示。藥液滲入土壤后,幾個膽大的村民伸手摸了摸變色的泥土,頓時嚎啕大哭。
"不要錢。"田豆豆把藥瓶遞給村長,"但有個條件——收成后,留足口糧,剩下的種子要分給鄰村。"
她和大寶走了七個村子,同樣的場景重復(fù)了七次。有懷疑,有試探,最終都化為狂喜的淚水。在最后一個村子,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塞給大寶一個草編的螞蚱。
"送給你爹。"孩子天真地說,"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人。"
大寶緊緊攥著草螞蚱,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田豆豆沒有安慰他,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程的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田豆豆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突然想起實驗室里那些數(shù)據(jù)報表。現(xiàn)在的她沒有精密儀器,沒有科研基金,但她正在做的事,比任何論文都有意義。
"后娘。"大寶突然開口,"爹會高興嗎?"
田豆豆看著少年倔強的側(cè)臉,點了點頭:"會的。"
這不是安慰。李文錦用生命保護的種子,如今真的在拯救萬千百姓。這份傳承,比任何墓碑都更有力量。
夜幕降臨時,他們回到了山谷。其他人都還沒回來,只有張氏坐在門檻上剝豆子。老太太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什么也沒問,只是往鍋里多抓了一把米。
田豆豆蹲下來幫忙。兩人沉默地勞作著,灶火映紅了她們的臉。鍋里的水漸漸沸騰,米香彌漫開來。
在這短暫的平靜中,田豆豆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想過回現(xiàn)代的事了。這個曾經(jīng)陌生的世界,如今有了牽掛,有了未竟的事業(yè),還有一群需要她的人。
她望向窗外的苗床,新一批"墨玉珠"的幼苗正在月光下舒展枝葉。明天,又將是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