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四下,田豆豆輕手輕腳地起身往灶間走。推開草簾,
卻見一盞油燈早已亮在案頭——大寶正襟危坐在矮凳上,面前攤著《論語集注》,
凍得通紅的手指在書頁上緩慢移動,嘴唇無聲地翕動著。"怎么起這么早?
"田豆豆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火光映出孩子眼下的青黑。
大寶頭也不抬:"周夫子說府學(xué)入學(xué)考要默寫《孟子》全篇,我還差兩章沒背熟。
"水缸結(jié)著薄冰,田豆豆舀水的動作頓了頓。自三個月前沉冤昭雪,這孩子就像變了個人。
從前下學(xué)還會帶著弟妹摸魚捉蝦,如今除了吃飯睡覺,所有時辰都撲在書本上。
"你爹在這個年紀,連《論語》都沒讀完。"她將熱帕子敷在大寶手上,"別熬壞了身子。
""爹十六歲就能改良糧種。"大寶突然抬頭,眼睛里燒著兩簇火苗,"我要比他強!
"田豆豆心頭一震。原來這孩子是把李文錦當成了標桿,還是加了層層幻想的那種。
她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你爹其實也會背錯書"這樣的話。有些念想,斷了反而殘忍。
晨霧未散,大寶已經(jīng)揣著雜面饃出門了。田豆豆望著他單薄的背影消失在田埂盡頭,
轉(zhuǎn)身從床底拖出個樟木匣子——李文錦的筆記靜靜躺在里面,字跡清雋工整,
偶爾夾雜著涂改的墨團。"后娘?"二妞揉著眼睛站在里屋門口,"大哥又沒吃早飯?
"田豆豆合上匣子:"煮個雞蛋,晌午給他送去。"周氏私塾的窗紙破了洞,
北風(fēng)呼呼地往里灌。十幾個學(xué)童縮著脖子謄寫詩文,唯獨大寶挺直腰板坐在漏風(fēng)處,
凍裂的手背滲出血絲,筆桿卻穩(wěn)如磐石。"李承志!"周夫子戒尺敲在案上,
"'民為貴'下一句?"大寶霍然起身:"社稷次之,君為輕。"聲音清亮,
驚飛了窗外覓食的麻雀,"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
""為何諸侯列于天子前?"夫子突然發(fā)難。滿堂寂靜。這是《孟子》里最易混淆的章句,
往年府試總要難倒大片考生。幾個富家子互相擠眉弄眼,等著看這個"欽犯之子"出丑。
大寶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爹在獄中寫的血書:"民為根本,君為枝葉"。
那字跡力透紙背,仿佛要把畢生信念刻進他骨血里。"因民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他聽見自己說,"諸侯近民,天子遠廟堂。故孟子先言諸侯,警醒為政者當以民為本。
"戒尺"啪"地落在講案上,周夫子白須微顫:"善!此解可入注疏!"下學(xué)時,
田豆豆在籬笆外聽見這番對答,眼眶發(fā)熱。她挎著的籃子里,雞蛋還冒著熱氣。臘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