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內(nèi),燥熱難當(dāng)。火星如迸濺的金雨,在沉悶的空氣里肆意飛濺、跳躍,每一次撞擊在冰冷的鐵砧或潮濕的地面上,都發(fā)出細(xì)微的“嗤嗤”聲,旋即熄滅,留下一縷焦糊的青煙。
夢山海赤著結(jié)實(shí)的臂膀,古銅色的脊背在爐火的高溫炙烤下蒸騰著細(xì)密的汗氣,肌肉虬結(jié),隨著每一次掄動沉重的鐵錘而夸張地隆起、收縮,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錘頭砸在通紅的劍胚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鐺!鐺!”巨響,每一次敲擊都讓整個簡陋的鋪?zhàn)游⑽⒄痤潱瑺t火也隨之猛然一竄。
年復(fù)一年,六歲的夢飛魂早已習(xí)慣將自己蜷縮在角落。那是靠近門邊、堆滿了廢棄鐵屑和煤渣的陰影之地。
他小小的身軀緊貼著冰冷的土墻,仿佛要融進(jìn)那片污濁的黑暗里,只有一雙異常清亮的眼睛,透過凌亂垂下的額發(fā),死死盯著父親手中那柄在錘擊下不斷變形、延伸的赤紅劍胚。
他的瞳孔深處,倒映著飛濺的火星。然而,在那些尋常人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光點(diǎn)里,夢飛魂卻能看到幾粒極其微小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火靈碎片!
它們?nèi)缤苹澙返木`,在熾熱的空氣中游弋,悄無聲息地避開滾燙的鐵器,最終,如同受到某種無形吸引,精準(zhǔn)地鉆入他因寒冷和勞作而皴裂的虎口。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灼熱感,順著掌心勞宮穴,悄然滲入他稚嫩的經(jīng)脈。
“啪!”
一聲刺耳的脆響,打斷了火星的舞蹈。剛剛淬火的鐵劍被夢山海狠狠摜到地上,滾燙的劍柄如同失控的重錘,不偏不倚,重重撞上夢飛魂蜷縮在角落的膝蓋!
“呃!”
劇烈的疼痛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夢飛魂小小的身體猛地一顫,像受驚的蝦米般本能地想要蜷縮得更緊。
豆大的冷汗立刻從他額頭滲出,混合著臉上的煤灰,留下道道污痕。他死死咬著下唇,牙齒深深陷進(jìn)柔軟的唇肉里,嘗到一絲咸腥的鐵銹味,卻硬生生將那聲痛呼咽了回去,不肯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廢物!”
炸雷般的咆哮在狹小的鐵匠鋪內(nèi)炸開。夢山海怒目圓睜,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幾步跨到墻角,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fēng),一把揪起兒子的破舊衣領(lǐng),像拎起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小雞崽,輕而易舉地將夢飛魂從陰影里提溜出來,雙腳離地。
唾沫星子混雜著濃重的酒氣和鐵銹味,狠狠噴在夢飛魂稚嫩卻已顯麻木的臉上:“老子六歲就能控火鍛釘!你呢?!連火星子都抓不住!祖上傳下的本事,到你這里就斷了根!祖上的臉都讓你丟盡了!廢物!沒用的東西!”
那充滿憤怒與失望的吼聲在低矮的屋頂下瘋狂回蕩,震得夢飛魂的耳膜嗡嗡作響,生疼。
就在夢山海暴怒咆哮的陰影里,更靠近門邊煤堆的地方,一個比夢飛魂略大些的身影也蜷縮著。那是鎮(zhèn)上老啞巴的孫子,叫阿土。
因?yàn)樘焐@啞,被送來鐵匠鋪打下手,做些搬煤、掃鐵屑的苦力活。阿土同樣衣衫襤褸,臉上沾滿煤灰,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恐。他聽不見那震耳欲聾的咆哮,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夢山海那狂暴的怒意和鋪天蓋地的威壓。
阿土的身體篩糠般抖著,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看不見的塵埃。
然而,當(dāng)夢山海拎起夢飛魂,當(dāng)那些飛濺的火星再次在阿土渾濁的視野里跳躍時,他那雙因恐懼而失焦的眼睛,卻下意識地死死盯著夢飛魂那只被揪住衣領(lǐng)、無力垂落的手——那只剛剛被金色火靈碎片鉆入的皴裂虎口。
阿土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面厚厚的鐵屑和煤灰混合物中抓撓著。伴隨著身體無法控制的顫抖,他的指尖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劃出一道道扭曲、斷續(xù)、卻又帶著奇異韻律感的火焰紋路。
那紋路一閃即逝,隨即被新的煤灰覆蓋。阿土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畫這個,他只感到一種源自本能深處、對那幾粒異?!懊髁痢被鹦堑奈⑷鹾魬?yīng),以及夢飛魂身上此刻散發(fā)出的、一種極其隱晦的、讓他靈魂深處莫名悸動的灼熱氣息。
夢飛魂強(qiáng)忍著膝蓋和耳膜的雙重劇痛,在被父親揪離地面的晃動視野中,目光依舊死死盯著滿地跳躍、明滅的火星。那些旁人看不見的金芒,此刻正順著他的腳底涌泉穴,如同找到了歸途的溪流,更加活躍地鉆入經(jīng)脈,帶來一陣陣奇異的麻癢與暖流,似乎在對抗著身體的寒冷和疼痛。
他的眼神深處,一絲異樣而執(zhí)拗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將這無法言說的秘密更深地壓入心底。
“裝啞巴?!”夢山海見兒子依舊緊閉著嘴,眼神空洞地看著地面,那點(diǎn)殘存的耐心徹底被點(diǎn)燃,化為滔天怒火。他反手狠狠抽向一旁燒得通紅的火爐!
“呼!”
通紅的鐵鉗被他狂暴地抽出,爐火猛地一暗,隨即又瘋狂竄起。那鐵鉗前端被燒得白熾,散發(fā)出灼人皮肉的恐怖熱浪,如同一條被激怒、吐著信子的毒蛇,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直戳夢飛魂蒼白的面門!
“今兒學(xué)不會引火式,老子就給你臉上烙個‘廢’字!讓你一輩子帶著這記號!------!”
那熾白滾燙的鐵鉗尖端,距離夢飛魂的眉心僅有三寸!灼熱的氣浪已經(jīng)燎焦了他額前的幾縷頭發(fā),發(fā)出難聞的焦糊味。恥辱與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他小小的身軀。
千鈞一發(fā)之際!
那索命的鐵鉗驟然停滯在半空!
一只纖細(xì)卻異常堅(jiān)定的手,死死攥住了夢山海粗壯如樹干的手腕!是白蕓!她不知何時從里屋沖了出來,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了兒子身前。
“嗤——!”
淬火的白煙瞬間從她緊握鐵鉗的掌心騰起!皮肉被灼燒的刺鼻焦糊味彌漫開來。白蕓的身體因劇痛而劇烈顫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可她仿佛感覺不到那鉆心的疼痛,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鐵,堅(jiān)定而決絕地逼視著暴怒的丈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孩子才六歲!你當(dāng)年不也是燒了三年炭火,才摸到控火的門檻?!拿開你的鉗子!”
“放屁!”夢山海暴怒嘶吼,猛地用力甩開妻子緊握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讓白蕓踉蹌著撞在堆放雜物的木架上,悶哼一聲。
脫手的鐵鉗劃過一道刺目的赤紅軌跡,“哐當(dāng)”一聲重重砸進(jìn)旁邊的煤堆里,濺起大片赤紅滾燙的火星,如同潑灑的鮮血,濺落在陰暗的地面和阿土蜷縮的腳邊,嚇得阿土猛地一縮,幾乎窒息。
夢山海胸膛劇烈起伏,指著白蕓,又指向縮在墻角、膝蓋紅腫、臉色慘白的夢飛魂,咆哮聲中充滿了對兒子的極度不滿和恨鐵不成鋼的憤懣:“老子六歲鍛出第一把劍時,這孽障連個火折子都吹不亮!廢物!天生的廢物!他這輩子就是個在鐵屑堆里打滾的命!”
鋪?zhàn)永镏皇O聣羯胶4种氐拇⒑蜖t火不安分的“噼啪”聲。白蕓捂著被灼傷的手掌,靠在木架旁,臉色蒼白,眼中噙著淚,卻倔強(qiáng)地不讓它落下。她看向角落里的小兒子,那眼神里充滿了無言的痛楚和一絲深藏的、難以言說的憂慮。
夢飛魂低著頭,膝蓋的劇痛和面門殘留的灼熱感交織。他緊緊攥著小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鉆入體內(nèi)的金色精靈并未因父親的怒火而平息,反而在經(jīng)脈里更加不安分地竄動,帶來一種奇異的力量感,與這屈辱和疼痛形成鮮明的對比。
角落里,阿土渾濁的目光,越過濺落的火星和彌漫的煙塵,依舊停留在夢飛魂那只緊握的、指縫間似乎有微弱金芒一閃而逝的小手上。
他喉嚨里發(fā)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嗬嗬”聲,隨即又驚恐地低下頭,將自己更深地埋進(jìn)那片滿是鐵屑的陰影里,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注視和地上扭曲的火焰劃痕,從未發(fā)生過。
爐火搖曳,映照著鐵匠鋪內(nèi)壓抑而絕望的剪影,也悄然點(diǎn)燃了某個“廢物”體內(nèi)不為人知的火種。
六載光陰轉(zhuǎn)瞬即逝,墻角的鐵屑積了又掃,院角的槐樹多了六圈年輪。
十二歲的夢飛魂正習(xí)慣性地縮在陰影里,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匹嘶鳴,打破了鐵匠鋪內(nèi)日復(fù)一日的壓抑。他本能地?fù)涞酱斑?,向外張望。只見血色彎刀在落日余暉的映照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光芒,正無情地劈開暮色。
"馬賊屠鎮(zhèn)!"
夢山海臉色驟變,一腳踹翻沉重的鐵砧,將后門死死堵住,"帶飛魂進(jìn)地窖!"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同時也透露出一絲緊張。
然而,白蕓卻沒有聽從丈夫的安排。她瘋了一般撲向神龕,一把拽出半塊青銅佩,塞進(jìn)兒子口中,語氣急促而又堅(jiān)定:"咽下去!腸穿肚爛都不準(zhǔn)吐!"
"娘?" 夢飛魂齒縫間透出佩上詭異的血紋,滿心疑惑地看著母親。
"去東荒天玄宗!"
白蕓的指甲狠狠掐進(jìn)兒子的后背,鮮血順著她的指尖,隨著急促的咒文灼燒成一道神秘的血色符印,"這是護(hù)身血咒!找掌印青玄真人,說'白氏以血飼鑰'......"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期望與決絕,仿佛將家族的命運(yùn)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轟 ------!"
一聲巨響,木門被炸成齏粉。血袍人踏著門板的殘骸,如同一頭惡魔般緩緩逼近。他手中的彎刀不斷滴落著守鎮(zhèn)衛(wèi)兵的鮮血,在地上匯成一灘猩紅。
"焚天劍冢的鑰匙," 血袍人的刀尖挑起白蕓的下巴,語氣冰冷而充滿刻骨的恨意,"白氏的余孽,竟敢?guī)е埢钪两?!交出來,本座賞你兒子一個痛快!否則...焚天血脈,正好做我血煞功的爐鼎!"
夢山海怒吼一聲,掄起鐵錘暴沖上前:"蕓娘帶他走 ------!"
錘風(fēng)呼嘯,帶著他全部的力量,然而,當(dāng)錘風(fēng)撞上血袍人的血掌時,一聲清脆的臂骨碎裂聲響起,混著白蕓撕心裂肺的凄喊:"跑?。。?
"爹!"
夢飛魂被父親奮力推出窗外,他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的頭顱滾進(jìn)火爐,那一幕如同噩夢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血袍人冷酷地掐著白蕓的喉嚨,將她高高提起:"鑰匙呢?!"
"呸!" 白蕓怒目圓睜,啐出血沫,濺在血袍人的面具上,"血煞宗的狗......焚天劍冢的守墓人,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一聲清脆瘆人的頸椎折斷聲響起,白蕓的身體瞬間癱軟下去。血袍人冰冷的靴底無情地碾上夢飛魂的手指,語氣中充滿了殘忍:"小畜生,搜魂可比死疼萬倍 ------"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夢飛魂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馬賊營時,無意中偷窺到的邪功。他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行逆運(yùn)氣血!丹田中的灼血瘋狂沖撞經(jīng)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nèi)爆發(fā)。
"灼血術(shù)?。? 三道金紅血箭如同離弦之箭,自他指尖迸射而出!
"我的眼睛??!"
血袍人發(fā)出凄厲的慘叫,雙手捂臉,指縫間滲出焦黑的膿血。另外兩名血煞殺手見狀,立刻拔刀撲來,眼中滿是殺意與貪婪:"焚天血焰?!真的是焚天血脈?!快!抓住他!宗主定要將他抽魂煉髓,煉成無上血丹!"
刀鋒映著月光,朝著夢飛魂的頭頂狠狠劈落。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素白劍穗如同一縷清風(fēng),拂過夢飛魂染血的眼睫。
"三個煉氣巔峰圍殺孩童," 宋劍秋的聲音清冷如霜,劍尖輕松挑飛彎刀,血珠在青石板上瞬間凍成冰花,"血煞宗連臉皮都不要了?" 他的出現(xiàn),如同黑夜中的一道曙光,給夢飛魂帶來了一絲生機(jī)。
幸存的殺手暴退,驚恐地嘶吼道:"天玄宗敢插手我宗 ------"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劍光如閃電般掠過他的咽喉,瞬間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
宋劍秋踏過尸體,緩緩蹲下,指尖的霜紋輕輕按向夢飛魂灼燙的眼皮:"逆運(yùn)血煞功引火靈焚脈,夠瘋!" 當(dāng)霜?dú)馓饺雺麸w魂那本該徹底毀滅的丹田時,他突然一震,眼神中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驚異,"丹田碎成這樣還能活?!這...劍冢秘鑰在修補(bǔ)它?"
他輕輕翻過昏迷的男孩,看著后背那在金紅色火靈中嘶嘶作響、頑強(qiáng)閃爍的血色符印------那分明是一道以生命為引的指引之印,以及齒縫間忽明忽滅的血紋佩金芒,喃喃自語道:"吞劍冢秘鑰,融血煞焚天...白氏血脈,果然未絕!"
隨后,他扯下自己的劍袍,裹住男孩,霜目掃過滿地尸骸,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蒼瀾界要出個焚天的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