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非來自肌膚,而是仿佛由靈魂深處滋生出的無數(shù)細(xì)小冰針,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狠狠扎進(jìn)夢飛魂混沌的意識。他掙扎著,如同溺水者般向上浮去,沉重的眼皮終于緩緩掀開一絲縫隙。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布滿奇異霜花的穹頂。那些霜花并非雪花般的潔白,而是泛著幽藍(lán)的冷光,如同凍結(jié)的星河,無聲地訴說著極致的嚴(yán)寒。
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慘白寒氣,正從頭頂上方和四周玉質(zhì)的棺壁上源源不斷地滲出,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迅速凝結(jié)成細(xì)小的、晶瑩剔透的冰晶。
這里是天玄宗禁地之一——冰魄寒潭的底部。他的身軀,被封存在這口由整塊千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玉棺之中。整整七日!
承受著寒髓侵體、烈火焚脈的非人折磨!極致的冰冷凍結(jié)血液、侵蝕骨髓,而體內(nèi)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灼熱力量卻如同被囚禁的熔巖,瘋狂地左沖右突,試圖焚毀一切束縛。冰與火的酷刑,在他的身體里開辟著慘烈的戰(zhàn)場,每一次交鋒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玉棺外,并非一片死寂。
兩個身影裹著厚厚的、內(nèi)襯雪狐皮毛的御寒法袍,在距離玉棺不遠(yuǎn)處的寒潭岸邊焦躁地踱步。他們是看守冰魄寒潭的普通內(nèi)門弟子,王莽和李四。潭底刺骨的寒意穿透法袍,凍得他們臉色發(fā)青,嘴唇烏紫,只能靠不斷運(yùn)轉(zhuǎn)微薄的靈力勉強(qiáng)抵御。
“媽的,這鬼差事,凍死老子了!”王莽搓著手,對著掌心哈出一口白氣,瞬間凝結(jié)成冰渣掉落,“憑什么那小子能躺在玄冰玉棺里?那可是連長老們都眼饞的寶貝!咱們就只能在這冰窟窿邊上喝西北風(fēng)!”
“噓!小聲點(diǎn)!”李四警惕地看了一眼幽深、散發(fā)著恐怖寒氣的潭水,又瞥了一眼潭底那口散發(fā)著朦朧微光的玉棺,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貪婪和不解,“聽說是宋劍秋師叔親自送來的,還下了嚴(yán)令…不過,王師兄,你說那傳言是不是真的?這小子身上…真有那什么‘劍?!摹?/p>
“管他什么劍冢不劍冢!”王莽不耐煩地打斷,目光卻死死盯著潭底玉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沒感覺到嗎?那玉棺里偶爾逸散出來的一絲氣息…精純!太精純了!比咱們辛辛苦苦吸納的冰靈氣精純十倍!百倍!要是能吸上一口…”他眼中貪婪更盛。
李四也有些意動,但更多的是猶豫:“可宋師叔的禁制…”
“怕什么!”王莽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咱們就用最低階的‘引寒符’,隔空試試!萬一能引動一絲泄露的精純冰靈氣呢?神不知鬼不覺!就算被反噬,頂多受點(diǎn)凍傷,值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王莽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畫著簡單冰紋的黃色符箓,口中念念有詞,指尖靈力微吐,符箓“噗”地一聲燃起幽藍(lán)色的冷焰。他手腕一抖,那符箓化作一道微弱的寒光,悄無聲息地射向潭底的玉棺,目標(biāo)直指棺蓋縫隙!
就在寒光即將觸及玉棺的剎那——
嗡!
玉棺表面驟然亮起一層繁復(fù)玄奧的淡金色紋路!那看似微弱的一絲寒光撞上金紋,如同泥牛入海,瞬間湮滅無蹤。緊接著,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順著符箓與施法者之間無形的聯(lián)系猛然襲來!
“呃?。 ?/p>
王莽和李四如遭重?fù)簦瑦灪咭宦?,齊齊向后踉蹌幾步,胸口如被冰錘砸中,氣血翻涌,喉頭一甜,嘴角溢出一縷帶著冰碴的血絲。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侵入他們經(jīng)脈,凍得兩人牙齒咯咯作響,靈力運(yùn)轉(zhuǎn)都遲滯了幾分。
“該死…這禁制…”王莽捂著胸口,又驚又怒,眼中貪婪被恐懼取代。
“我就說不行!”李四臉色慘白,帶著哭腔,“快走快走!這地方邪門!那小子更邪門!”
兩人狼狽地互相攙扶著,再不敢看那潭底玉棺一眼,只想盡快遠(yuǎn)離這詭異的地方。他們剛踉蹌著跑開幾步,一道身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附近。
“小雜種醒了?”
一道充滿譏諷與貪婪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鉆入玉棺,清晰地傳入剛剛恢復(fù)些許意識的夢飛魂耳中。他勉強(qiáng)轉(zhuǎn)動僵硬得如同生銹門軸的脖頸,透過朦朧的冰霧和玉棺壁,看到了一張緊貼在棺壁外的面孔——趙巖!
那張臉在幽藍(lán)的冰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扭曲。厭惡、貪婪,還有一絲因剛才王莽李四的失敗而產(chǎn)生的、更加篤定的興奮。他顯然目睹了剛才的試探,并認(rèn)為那兩人愚蠢的失敗反而證明了玉棺內(nèi)“異寶”的價值,也給了他獨(dú)自攫取的機(jī)會。
“宋劍秋師叔說你丹田盡碎?”趙巖咧著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獰笑著。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細(xì)如牛毛、尖端泛著幽綠毒芒的銀針,那毒針在夢飛魂眼前慢悠悠地晃動著,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我看分明是裝死!想獨(dú)吞好處?做夢!焚天劍冢的鑰匙,交出來!否則…讓你嘗嘗這‘噬髓針’的滋味!”
話音未落,趙巖眼中兇光爆射!那根淬毒的銀針不再猶豫,快如閃電,帶著刺骨的陰毒氣息,如同毒蛇吐出的致命信子,狠狠刺向夢飛魂胸前要害——膻中穴!這一針下去,不僅劇毒攻心,更會徹底廢掉他心脈,神仙難救!
千鈞一發(fā)之際!
嗡——?。?!
夢飛魂身下的玉棺,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芒!那光芒如此強(qiáng)烈,瞬間將整個幽暗的潭底照得如同白晝!那些潛藏在他破碎經(jīng)脈深處、如同沉睡猛獸般的金色火靈碎片,被這致命的威脅徹底驚醒!它們感受到了主人瀕死的危機(jī),感受到了入侵者的惡意!
狂暴!沸騰!毀滅!
一股無法形容的、蘊(yùn)含極致高溫與暴戾意志的無形熱浪,以玉棺為中心,猛然向四周炸開!
“啊——?。?!”
趙巖首當(dāng)其沖!他臉上的獰笑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取代,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投入了萬丈熔爐,護(hù)身靈力如同紙糊般破碎,整個人如同被一只無形的火焰巨掌狠狠拍中,離地倒飛出去!
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焦黑的軌跡,“砰”地一聲重重撞在后方冰冷堅(jiān)硬的冰壁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趙巖口中鮮血狂噴,那鮮血還未落地,就在恐怖的高溫下蒸騰起刺鼻的血霧。他像一灘爛泥般滑落在地,渾身焦黑,衣衫襤褸,冒著縷縷青煙,手中的“噬髓針”早已不知飛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灼痛和恐懼。
“大膽!誰準(zhǔn)你私刑拷問宗門弟子?!”
清冷如霜的聲音,如同利劍劃破冰冷的潭水和彌漫的血腥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驟然降臨。一道身影踏著凝結(jié)的冰階,如履平地般從上方飄然而下。來人正是宋劍秋!
他手持那柄標(biāo)志性的霜華劍,劍身縈繞著肉眼可見的寒氣,劍尖所指,潭水瞬間凍結(jié)成冰,又在下一瞬被他周身散發(fā)的無形氣勁震碎,冰屑簌簌掉落,如同下了一場晶瑩的雪。
宋劍秋的目光如電,先瞥了一眼冰壁下如同死狗般抽搐、氣息奄奄的趙巖,眼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冰冷的殺意。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玉棺之中。
棺蓋上的寒冰在他目光掃過時,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隨即轟然碎裂,化為齏粉飄散,露出了里面臉色蒼白如紙、卻眼神異常清亮的夢飛魂。
宋劍秋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他上下打量著夢飛魂,仿佛在看一件不可思議的造物:
“沒想到…你竟真能承受住‘焚天淬體’的七日寒煉反噬。”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探究,“這玉棺的反擊…是你引動的?” 他顯然也感知到了剛才那恐怖的熱浪爆發(fā)。
沒有了棺蓋的阻隔,刺骨的寒氣瞬間加倍涌來,夢飛魂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但體內(nèi)冰火交織的劇痛卻因剛才的爆發(fā)而暫時平息了一些。
他強(qiáng)忍著經(jīng)脈中殘留的、如同被無數(shù)火針攢刺的痛楚,掙扎著抬起頭,看向宋劍秋,那雙漆黑的眼眸里燃燒著刻骨的仇恨與急切的追問,聲音嘶啞而艱難:
“我…我父母的仇…血煞宗…”
“血煞宗與焚天劍冢的恩怨,豈是現(xiàn)在的你能過問的?!”宋劍秋斷然打斷他的話,語氣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告誡。他手中的霜華劍隨意一揮,一道凜冽的寒氣掃過,玉棺上剩余的寒冰徹底化為烏有。
“但你體內(nèi)的劍冢秘鑰,”宋劍秋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穿透夢飛魂的身體,落在他那本該徹底毀滅的丹田位置,“足以讓你成為整個蒼瀾界的靶子!天玄宗也護(hù)不住一個身懷重寶的廢人!”
他頓了頓,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從今日起,你便是天玄宗外門雜役!若想報仇,想活下去,就先在這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里,學(xué)會像雜草一樣扎根!像野獸一樣掙扎!證明你活著的價值!”
“雜役…”夢飛魂咀嚼著這兩個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保持著清醒。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淹沒了他,但比屈辱更強(qiáng)烈的,是那熊熊燃燒的復(fù)仇之火!
就在這時——
鐺!鐺!鐺——!?。?/p>
一陣急促而刺耳的鐘聲,如同喪鐘般,突然從冰潭上方穿透厚重的寒氣和冰層,清晰地傳了下來!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充滿殺伐之氣的喊殺聲、兵刃交擊聲、法術(shù)爆裂聲!
宋劍秋臉色驟然一變,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周身劍氣瞬間變得凌厲無比,潭水在他腳下凝結(jié)成厚厚的冰層!他寒聲道:“血煞宗的人追來了!趙巖!”他冰冷的目光掃向剛從劇痛中勉強(qiáng)回過神、正試圖爬起來的趙巖。
“帶他從密道走!立刻!”
“師叔,這小雜種分明…”趙巖捂著劇痛的胸口,眼中閃過怨毒和不甘,還想爭辯什么。他剛才差點(diǎn)死在這小子手里,現(xiàn)在居然還要護(hù)送他?
“若他有閃失,”宋劍秋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fēng),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拿你是問!”
話音未落,宋劍秋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模糊的霜白劍光,沖天而起,瞬間消失在翻騰著寒氣的潭水上方。只留下那冰冷的命令在潭底回蕩。
趙巖惡狠狠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眼神陰鷙地盯著玉棺中虛弱不堪的夢飛魂,仿佛在看一塊燙手的山芋。他掙扎著爬起身,罵罵咧咧地走向玉棺,動作粗暴地一把將夢飛魂從冰冷的玉棺中拽了出來:
“呸!晦氣!要不是看在師叔的面子上,老子現(xiàn)在就挖個坑把你埋在這冰窟窿里喂冰蛟!走!”
他幾乎是拖著腳步虛浮、渾身冰冷的夢飛魂,踉蹌著朝著寒潭底部一個不起眼的、被厚厚冰層掩蓋的洞口走去。洞口被趙巖用一塊特制的玉符打開,露出后面幽深潮濕、散發(fā)著霉味的黑暗通道。
夢飛魂被趙巖粗暴地推進(jìn)密道入口,在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他看到寒潭上方冰層劇烈震動,無數(shù)細(xì)密的裂痕蔓延開,隱約有血色的光芒和霜白的劍氣激烈碰撞、炸裂!
血煞宗…真的來了!
“小崽子,還想逃?” 為首的殺手獰笑一聲,手中的血刃泛起詭異的紅光,“乖乖交出你這身焚天血脈,留你全尸!”
趙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卻被夢飛魂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拽住?!敖枘沆`器一用!” 夢飛魂的聲音嘶啞卻帶著野獸般的決絕。不等嚇懵的趙巖反應(yīng),他的手已如鐵鉗般探出,精準(zhǔn)地扯下對方腰間皮囊里那顆雷火彈,猛地朝著殺手最密集處擲去!
轟隆——!
爆炸聲震耳欲聾,刺目的火光瞬間吞噬通道,灼熱氣浪將殺手們狠狠掀飛。濃煙碎石中,夢飛魂榨取著經(jīng)脈里最后殘存的一絲火靈之力,如同離弦之箭沖入煙塵。母親染血的面容、父親滾落的頭顱在腦海中燃燒,復(fù)仇的烈焰驅(qū)散了所有的疼痛與虛弱。
這一刻,蜷縮在鐵屑中的“廢物”已然死去,從煙與火中沖出的,是向這殘酷世界發(fā)出第一聲復(fù)仇咆哮的兇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