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拄著劍,劇烈喘息,汗水混著塵土從額角滑落,手臂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他回頭看向石昊。
石昊正扶著冰冷的洞壁,緩緩站直身體。
他避開林溪的目光,沉默地走到蜥妖尸體旁,動作有些遲緩地拔出林溪的藏鋒劍,又從蜥妖破碎的顱骨中,費力地摳出一塊鴿卵大小、不規(guī)則形狀、內(nèi)部仿佛有渾濁液體緩緩流淌的暗黃色晶體——妖核。
他將妖核在粗糙的獸皮上擦了擦,連同藏鋒劍,一起遞還給林溪。
“你的劍?!彼穆曇粢琅f干澀,卻少了之前的冰冷,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雜。他頓了頓,視線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點的弧度,“還有,謝了?!?最后兩個字輕得幾乎被洞外的風聲淹沒。
林溪接過劍和妖核,入手溫潤又帶著一絲邪異。
他看著石昊那深潭般的眼眸深處極力掩飾的疲憊與痛苦,那絕非一場戰(zhàn)斗就能帶來的虛弱?!澳銊偛拧彼q豫著開口,“那突然的脫力……”
石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沉默地走回石床邊坐下,沒有看林溪,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指節(jié)分明卻隱隱透著病態(tài)蒼白的手掌。洞內(nèi)只剩下粗曠的呼吸聲和洞外嗚咽的風鳴。
良久,久到林溪以為他又會像塊真正的石頭般沉默下去時,石昊終于抬起了頭。他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自毀般的決絕,猛地扯開了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麻布上衣!
衣襟敞開,露出少年清瘦卻線條分明的胸膛。然而,林溪的呼吸瞬間屏住了,在石昊心臟正上方,緊貼著皮膚,赫然烙印著一個巴掌大小、詭異無比的暗紫色印記!
那印記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構成它的并非顏料,而是無數(shù)扭曲、蠕動、仿佛擁有生命的暗紫色線條!
它們深深勒入皮肉之下,就像是最惡毒的荊棘藤蔓,沿著經(jīng)脈的走向,向四肢百骸蔓延出無數(shù)細微的觸須分支。印記的中心,則是一塊緊閉的、由純粹幽暗能量構成的圖案,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冰冷與死寂氣息,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著宿主的生命力。
“縛靈咒印?!笔坏穆曇羝届o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疤焐脑{咒。它扎根在我的源爐之上。”
他放下手,任由衣襟敞開,那詭異的咒印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觸目驚心?!拔夷堋础綒?。天地間的靈氣流轉(zhuǎn),他人體內(nèi)的氣血運行,妖魔的力量核心……纖毫畢現(xiàn),如同掌上觀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細微的流光在無聲地生滅、重組,演繹著萬物流轉(zhuǎn)的法則。“家傳的天賦,他們稱之為‘天脈靈瞳’?!?/p>
“但是……”石昊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深入骨髓的自嘲,“這雙眼,也讓我能看到這東西是如何一刻不停地吞噬我的生機,如何將本該奔涌如江河的氣血,撕扯得如同破碎的漁網(wǎng)!我的身體,就是一個巨大的、無法修補的漏勺!”
他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嘶啞和悲憤:“尋常人引氣入體,滋養(yǎng)血肉,壯大筋骨。而我……每一次引氣,超過九成九都會被這該死的咒印吞噬!剩下的一絲,能勉強維系我活著,不被它徹底吸干,已是極限!鑄胚境?”
他嗤笑一聲,帶著無盡的蒼涼:“我連易筋、洗髓都是奢望!皮膚再堅韌,內(nèi)里的筋骨髓血,早已被蛀空!剛才的脫力……不過是這詛咒又一次小小的進食罷了?!?/p>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身體因巨大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我能看清敵人最致命的弱點,卻連揮出一拳的力量都難以為繼!我能洞悉功法的精妙流轉(zhuǎn),自己的身體卻連最基礎的氣血循環(huán)都支離破碎!家族里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呵……一個被詛咒鎖在囚籠里,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枯萎的。。。天才!”
石昊猛地抬起頭,那雙承載著天脈靈瞳的眼眸死死盯住林溪,里面翻涌著痛苦、不甘、絕望,以及一絲絲連他自己都不曾感覺到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現(xiàn)在,你知道了?一個注定在修行路上走不了多遠的累贅。你覺得,我。。還有出路嗎?”
洞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石昊壓抑的喘息和洞外嗚咽的風聲。那詭異的咒印在他胸口隨著心跳微弱搏動,像一只貪婪的寄生蟲。
林溪的目光從那令人心悸的咒印,緩緩移到石昊那雙翻涌著復雜情緒、像是困獸般的眼睛上。
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走到蜥妖龐大的尸體旁,用藏鋒劍鋒利的劍尖,費力地切割下一塊相對完好的、帶著堅韌鱗甲的獸皮。然后,他拿著這塊還帶著溫熱的獸皮,走到石昊面前,遞了過去。
“披上?!绷窒穆曇艉芷届o,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山里風硬,你剛耗了心神,別再著涼。”
石昊愣住了,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緒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錯愕地看著那塊粗糙染血的獸皮。
林溪沒有收回手,反而向前又遞了遞,目光坦然地看著他:“累贅?石昊,剛才沒有你那雙眼睛,沒有你精準的指點,我早就被那怪物撞成一灘肉泥了,更別說反殺它!看穿弱點,洞悉破綻,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天賦!它在你身上,就是一把最鋒利的鑰匙!”
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藏鋒劍,劍鞘上的星圖紋路在昏暗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微芒:“我握著鑰匙,卻找不到鎖孔。而你,能看清所有的鎖孔,卻需要有人幫你轉(zhuǎn)動鑰匙!”
林溪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你的身體是漏勺,那就由我來做那個替你打水的人!你指引方向,我揮劍破敵!你洞察危機,我護你周全!這縛靈咒印是枷鎖,那我們就一起去找能斬斷它、或者壓制它的辦法!靈寰界廣袤無邊,藏著無數(shù)可能!”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遞東西,而是伸向石昊,掌心向上,帶著一種結盟的決絕:“我林溪,只問一句,你敢不敢賭一把?賭我們兩人聯(lián)手,能在這該死的世道里,闖出一條路來!賭你石昊,命不該絕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