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莊門前,林溪抬手,抓住沉重的獸首銅環(huán),用力叩響。
“梆!梆!梆!”
沉悶的叩門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傳開。片刻后,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和鐵鏈滑動的聲響。沉重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穿著灰布短褂,臉色蠟黃,眼珠渾濁的老仆探出頭來,警惕地打量著門外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少年。
“何事?”老仆的聲音嘶啞干澀。
“老人家,”林溪抱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我兄弟二人趕路去云錦城,途徑此地,天色已晚,想在貴莊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個方便?銀錢自然是照付。”
老仆渾濁的目光在林溪背后的劍形包裹和石昊蒼白卻異常沉靜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遠(yuǎn)處漆黑的山野,猶豫了一下,啞聲道:“等著?!彪S即縮回頭去,門縫重新合攏。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大門再次打開,這次開得更大了些。老仆側(cè)身讓開:“兩位進(jìn)來吧,莊主有請?!?/p>
踏入莊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質(zhì)、淡淡霉味和某種奇異熏香的復(fù)雜氣息撲面而來。
門內(nèi)是一個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前院,兩側(cè)回廊下掛著幾盞昏黃的燈籠,光線幽暗,勉強(qiáng)照亮路徑。院中空蕩,只有角落里幾叢黑色的花草在夜風(fēng)中搖曳,形如鬼爪。
正對大門的,是一座飛檐斗拱的主廳,廳門大開,里面燈火通明,映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哈哈哈!貴客臨門,蓬蓽生輝??!”一個洪亮熱情的聲音從廳內(nèi)傳來。只見一位身著暗紫色錦緞長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大步迎了出來。他身材高大,面皮白凈,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透著商賈的圓滑與江湖人的豪爽,正是莊主葉魁。
“鄙人葉魁,添為本莊莊主。兩位小兄弟風(fēng)塵仆仆,快快請進(jìn)!”葉魁笑容滿面,目光飛快地在林溪和石昊身上掃過,尤其在林溪背著的包裹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熱情地招呼兩人入廳。
廳內(nèi)布置頗為奢華,紫檀木的桌椅,墻上掛著山水字畫,角落里燃著獸頭銅爐,裊裊青煙散發(fā)出一種甜膩的,令人聞久了有些頭暈的熏香。桌上已擺好了幾碟精致的點心和一壺?zé)釟怛v騰的香茶。
“鄉(xiāng)下地方,沒什么好東西,粗茶淡飯,怠慢兩位了?!比~魁親自為兩人斟茶,動作行云流水,“看兩位小兄弟氣度不凡,不知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啊?”
林溪端起茶杯,茶香撲鼻,但他只沾了沾唇,并未飲用:“多謝莊主盛情。我們從黑石村來,欲往云錦城投奔親友。”他刻意模糊了來歷。
“哦?黑石村?”葉魁眼中精光一閃,笑容更盛,“那可是個好地方,后山的黑石礦可是遠(yuǎn)近聞名!云錦城好啊,繁華之地,機(jī)會多多!”他話鋒一轉(zhuǎn),狀似隨意地問道,“不知二位小兄弟在黑石村,可曾聽聞過后山礦洞近來是否太平?前些日子有商隊路過,說那邊夜里動靜不小,鬧得人心惶惶的?!?/p>
林溪心中一緊,想起趙鐵臨別時的憂心忡忡。他面上不動聲色:“我們離村已有幾日,村中事務(wù),不甚清楚?!?/p>
“這樣啊……”葉魁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熱情起來,“無妨無妨!趕了一天路,想必也乏了。福伯!”他喚來那個開門的蠟黃臉老仆,“帶兩位貴客去西廂聽竹軒歇息,備好熱水飯食,不可怠慢!”
“是,莊主?!崩掀透2響?yīng)道,聲音依舊嘶啞。
林溪和石昊起身道謝,跟著福伯穿過曲折的回廊。回廊幽深,燈籠的光暈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兩側(cè)的黑暗仿佛濃稠的墨汁。
石昊的腳步微微一頓,林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廊柱一角,似乎刻著一個模糊的,形如扭曲藤蔓纏繞豎瞳的印記,與石昊胸口的縛靈咒印竟有幾分神似!那印記在昏暗光線下,透著一股陰冷邪異。
福伯似乎毫無察覺,佝僂著背在前引路。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扭曲地投射在廊壁上,好似某種潛行的鬼魅。
聽竹軒位于莊園西側(cè),是一處獨立的小院,環(huán)境清幽,院中果然有幾叢細(xì)竹,竹葉在夜風(fēng)中沙沙作響,卻也是那種深沉的墨黑色。房間內(nèi)陳設(shè)雅致,一應(yīng)用具俱全,熱水和幾樣精致小菜也已備好。
“兩位貴客請慢用,有事喚老奴即可。”福伯面無表情地說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關(guān)上了房門。
屋內(nèi)只剩下林溪和石昊兩人。桌上飯菜熱氣騰騰,香氣誘人。
石昊走到桌邊,并未落座,只是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盛飯的瓷碗邊緣,又湊近菜肴深深嗅了一下。他那雙深邃的瞳孔中,細(xì)微的流光急速流轉(zhuǎn),仿佛在解析著無形的物質(zhì)。
“飯菜無毒?!彼吐暤?,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熏香也無劇毒,只是有微弱的安神麻痹之效,久聞易使人昏沉懈怠。”
林溪松了口氣,但懸著的心并未放下:“那個印記……”
“我也看到了。”石昊的眼神冰冷,“與縛靈咒印同源,但更簡陋,更貪婪。反而像是某種拙劣的模仿,或是未完成的標(biāo)記?!彼叩酱斑?,推開一條縫隙,望向主廳方向依舊亮著的燈火,以及燈火下隱約可見的葉魁身影。
“這位葉莊主,熱情得過分?!绷窒沧叩酱斑?,壓低了聲音,“他打聽黑石村礦洞的異狀,絕非偶然。還有那個老仆福伯……像是個活死人一樣。”
石昊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院中那幾叢詭異的黑竹,又投向莊園深處更濃重的黑暗?!斑@莊子里有東西?!彼従彽?,“一股被壓抑的很充滿怨毒和渴望的氣息,在地底深處。很微弱,但逃不過我的眼睛?!?/p>
地底深處?林溪心中一沉。趙鐵的擔(dān)憂,石昊的洞察,葉魁的熱情,老仆的詭異,還有那無處不在的黑色楓竹和邪異印記……所有的線索如同碎片,正在拼湊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圖景。
“今晚別睡太死?!笔坏穆曇魩е蝗葜靡傻哪兀斑@聽竹軒,未必是聽竹,更像是給困獸的囚籠?!?/p>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整個黑楓莊上。院外,風(fēng)吹過那片死寂的黑楓林,發(fā)出嗚咽般的沙沙聲,如同無數(shù)亡魂在黑暗中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