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走。”
柳凝霜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玉珠砸在青石板上,清晰地穿透了百草堂內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門外狂暴的雨聲。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疲憊。
柳巖刀疤臉上肌肉猛地一抽,眼中兇戾之氣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猛地轉頭,隔著破碎的門洞和漫天雨簾,死死盯住傘下那道清冷的身影:“大小姐!此獠身懷邪物,殘害我柳家護衛(wèi)!更以妖法冰封其妹,行跡詭異!若不趁其虛弱將其擒殺,奪下那兇物,日后必成大患!家主那邊……”
“父親那里,我自會交代。”柳凝霜打斷了他,聲音依舊清冷,但握著傘柄的手指關節(jié)卻微微泛白。她沒有看柳巖,目光穿過狼藉的醫(yī)館,最終落在那雙燃燒著刻骨恨意的眼睛上——景葉天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眼睛。那恨意如此純粹,如此滾燙,幾乎要灼穿這冰冷的雨幕。她強行壓下心頭那一絲陌生的悸動,櫻唇微啟,聲音更冷了幾分,“我的話,你沒聽見嗎?讓開?!?/p>
最后兩個字,帶著柳家嫡系大小姐不容置疑的威儀。
柳巖胸口劇烈起伏,如同被強行勒住韁繩的兇獸。他死死盯著景葉天,眼中貪婪、忌憚、殺意瘋狂交織。那截詭異的斷劍,那冰封活人的邪異力量……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割舍!但柳凝霜的身份和命令,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他的心頭。他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額角那道猙獰的刀疤都因憤怒而扭曲泛紅。幾息之后,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如同悶雷:“……是!”
他猛地一揮手,帶著濃濃的不甘和戾氣:“都退開!讓路!”
包圍著景葉天和景雪的柳家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雖心有不甘,卻無人敢違逆,紛紛收刀,緩緩向醫(yī)館兩側退去,讓出了通往破碎大門的路。但他們冰冷的眼神,依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景葉天搖搖欲墜的身影。
景葉天對柳凝霜的“恩典”沒有半分感激。
只有更深的恨!
若非她給的毒丹,雪兒怎會如此!若非柳家的步步緊逼,他何至于此!這所謂的“讓路”,不過是另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是貓戲老鼠般的殘忍!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血來,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和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沫,味道腥咸而苦澀。
他沒有看柳凝霜一眼。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用來對抗體內那如同附骨之蛆的雙重折磨!斷劍反噬帶來的恐怖吸力,如同無數(shù)根無形的吸管,正瘋狂地抽取著他殘存的生命力,讓他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如同被掏空般虛弱。而那股混亂、冰冷、充滿毀滅氣息的力量,則在他那剛剛被蠻橫“粉碎”開辟出的、布滿裂痕的經脈通道中左沖右突,每一次奔涌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把燒紅的鈍刀在體內反復切割、攪動!
他必須離開這里!立刻!馬上!否則,不用柳巖動手,他自己就會被這兇器和混亂的力量徹底撕碎!雪兒……雪兒還被冰封著,需要安全的地方……
“呃……”景葉天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劇烈一晃,幾乎栽倒。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銳的刺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將懷中那被幽藍堅冰封住的妹妹景雪,死死地、緊緊地抱在懷里!那堅冰冰冷刺骨,寒氣甚至透過他的衣衫滲入肌膚,但他感覺不到,或者說,這外部的寒冷與他體內的混亂和虛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一步!他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向前邁出一步!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他強行扭轉身形,用肩膀撞在旁邊傾倒的藥柜上,才勉強穩(wěn)住。
兩步!額角的傷口在震動下再次崩裂,溫熱的血混著雨水流進眼睛,視野一片猩紅模糊。體內混亂的力量猛地一個沖撞,他喉頭一甜,又一口暗紅的淤血噴在身前的地面上,迅速被雨水稀釋。
三步!他離那破碎的大門越來越近。門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狂暴的風雨,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門內,是柳巖陰鷙如毒蛇的目光,是柳家護衛(wèi)冰冷的刀鋒,是墻角昏迷的林老醫(yī)師,是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藥童。
柳凝霜依舊撐著傘,靜靜地站在門外風雨中。素白的油紙傘隔絕了雨水,卻隔絕不了景葉天每一步踏下時,那沉重的、如同踩在瀕死邊緣的腳步聲。她看著他搖搖欲墜、渾身浴血如同破布娃娃般掙扎前行的身影,看著他懷中那塊散發(fā)著死寂寒氣的幽藍堅冰,看著他胸前衣衫下那截若隱若現(xiàn)、如同詛咒般吸附在他身上的斷劍輪廓……她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蓋。她微微側過臉,避開了景葉天踉蹌靠近時,那雙即使在血污和白霜覆蓋下,依舊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恨意的眼睛。
就在景葉天即將踏過破碎的門檻,徹底離開百草堂的瞬間——
嗡!
他腦海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攢刺般的劇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視野的劇烈扭曲和眩暈!
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色彩,變成了混亂旋轉的灰白線條!在那些扭曲、拉伸的光影旋渦中心,一只巨大、冰冷、由無數(shù)緩緩旋轉的幽暗旋渦構成的瞳孔,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它不再是倒影,不再是光影輪廓,而是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絕對漠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亙古洪荒的……好奇?
這一次,景葉天甚至“聽”到了聲音!不是耳朵聽到的,而是靈魂感知到的——一種低沉、恢弘、仿佛億萬星辰在冰冷虛空中摩擦運轉的……嗡鳴!這嗡鳴并非雜亂無章,它蘊含著一種奇特的、冰冷到極致的韻律!
“呃啊——!”景葉天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嚎,雙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頭顱!劇烈的精神沖擊讓他眼前徹底一黑,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瞬間被吹滅了大半!他再也無法支撐,抱著景雪,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爛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哥哥!”墻角的小藥童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眼看景葉天就要抱著冰封的妹妹狠狠摔在滿是碎石木屑的冰冷門檻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他胸前那截緊貼肌膚的斷劍,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股微弱的、卻帶著強烈求生意志的幽光!這幽光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應激!它強行刺激了景葉天那即將徹底崩潰的意識!
栽倒的趨勢硬生生頓??!
景葉天憑借著一股源自骨髓深處的、對妹妹的守護執(zhí)念,在意識即將沉淪的深淵邊緣,猛地咬碎了舌尖!更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炸開!劇痛如同驚雷,將他即將熄滅的意識之火再次強行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