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脊關的晨霧剛散，猶錦川對著崖邊的青石揮出一拳。拳風掃過石面時，他胸口的玄龍紋突然亮起，九道金紋順著手臂游走，在拳鋒聚成團淡光——這拳落在石上，震出圈細密的裂紋，比昨日剛突破時沉了三成。
“龍魁境的根基，在‘凝紋聚力’?！辩犵嬉兄鴶嗨犝驹谘逻叄肚噬系穆端樦埣y滾，滴在腳邊的枯草上，洇出小褐點，“但你空有龍氣，近身時連野狗都未必按住?！彼龔膽牙锾途矸狐S的麻布卷軸，扔給猶錦川時帶起陣風，“《六道拳》，一品高階，練到深處能以拳破甲。你用鐮刀慣了，手腕太活，這拳能讓你沉住氣。”
少年接住卷軸，指尖剛碰著麻布就覺糙——邊緣打著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用獸骨針縫的。展開看，上面畫著六個握拳的小人，每個拳頭旁標著小字，“崩”“裂”“撼”“震”“穿”“破”，墨跡濃淡不均，有的字還洇了水痕，糊了半個“破”字。
“這是……”猶錦川抬頭，見鐮珂正用竹尺敲自己膝蓋，“我練鐮刀的，學拳做什么？”
“等山獸撲到你胸口，你來得及拔鐮？”鐮珂的眼刀掃過來，比崖風還涼，“去年霧淵口，有個守關人就是拔刀慢了半息，被發(fā)狂的野豬挑穿了喉嚨?！彼蝗贿∷滞?，把他拳頭按在青石上，“握拳時指節(jié)要并緊，你看你無名指還翹著，打出去像撓癢——玄龍紋得跟著拳勢走，別讓它在脈里亂撞?！?/p>
橙芝芝抱著竹籃蹲在不遠處，籃子里擺著剛曬的龍涎草，發(fā)間橙羽和赤尾羽并著，被晨光染成暖金。她手里捧著《百草識要》，目光卻總往猶錦川那邊飄，見他握拳時胳膊肘總往外拐，“噗嗤”笑出聲：“傻川子，你那是打拳還是鋤地？胳膊得往回收，像抱個大南瓜似的?！?/p>
猶錦川的臉騰地紅了，拳頭捏得更緊，指節(jié)泛白。胸口的玄龍紋突然發(fā)燙，像是替他較勁，拳鋒的淡光晃了晃，竟真往回收了半寸。鐮珂挑眉：“聽她的，沒錯。橙丫頭煉藥時手腕穩(wěn)，比你懂‘收勁’。”
少女被夸得眉梢彎起，從籃子里摸出個黃澄澄的橙子，用藤鞭輕輕一敲，果皮裂道縫。她掰瓣塞進嘴，汁水順著嘴角淌，含糊不清地說：“我爺爺說，打拳和煉藥一個理，勁兒得往骨子里沉，不然藥熬不熟，拳也打不疼人?！闭f著把另一瓣拋給猶錦川，“嘗嘗？酸的，能提神?！?/p>
少年伸手去接，拳頭卻忘了松，橙子“啪”地砸在拳頭上，滾進草叢。橙芝芝笑得直不起腰，發(fā)間的赤尾羽抖了抖，帶起點火星，把草葉燎了個小黑點。猶錦川慌忙去撿橙子，蹲下身見青石縫里卡著片枯葉，被自己剛才的拳風震得簌簌動——原來不知不覺，他的拳勁真沉了些。
鐮珂選的練拳地在關隘后的空場，場邊立著尊半塌的石人，據說是前朝守關人鑿的，胸口被雷劈過道裂痕，像道歪歪扭扭的傷疤。鐮珂把斷霜鐮插在石人旁，刀柄上的黑石碎屑對著猶錦川輕輕亮：“每日卯時到午時，先扎一個時辰馬步，再練拳。《六道拳》的六個式子，得把玄龍紋的氣貫到拳頭上，哪個式子練到石人晃三下，就算過了?！?/p>
第一日練“崩拳”，猶錦川的拳頭總打在石人胸口的裂痕上。石人紋絲不動，他的指關節(jié)卻腫起來，像個發(fā)面饅頭。橙芝芝背著藥簍經過，見他齜牙咧嘴地揉手，從簍里掏片凝露蕨葉，往他指關節(jié)上一貼：“笨死了，鐮珂姐不是說要讓玄龍紋跟著拳走嗎？你光用胳膊使力，龍氣都窩在肩膀里呢?！?/p>
少年低頭看手，凝露蕨葉下的皮膚泛著淡金，玄龍紋果然在腕間打轉，沒往拳頭上走。他想起鐮珂說的“沉氣”，深吸口氣，試著讓金紋順著胳膊往指尖爬。再次出拳，拳頭落在石人肩上，竟發(fā)出“咚”的悶響，石人肩膀的碎石簌簌掉了兩顆。
“成了成了！”橙芝芝拍著手跳，發(fā)間赤尾羽亮了亮，“你看，順著紋路走就對了！”她從懷里掏個陶瓶，倒出些橙黃色的藥膏，“這是我用赤尾羽的火煉的，抹上不疼?！碧掌可线€沾著今早煉藥的草渣，藥膏剛碰到猶錦川的指關節(jié)，就被玄龍紋的氣吸進去，腫處頓時涼絲絲的。
第二日練“裂拳”時，橙芝芝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場邊，膝頭攤著《百草識要》，眼睛卻盯著猶錦川的拳頭。他的玄龍紋已經能順著手臂走到拳心，每出一拳，拳頭上就裹著層淡金光，石人胸口的裂痕被打得越來越寬。
“不對。”少女突然放下書，指著石人腳下，“你看，石人沒晃，是因為你腳沒站穩(wěn)，勁兒從腳底跑了。”她站起身，學著猶錦川的樣子扎馬步，膝蓋卻往外撇，像只歪歪扭扭的小鴨子，“我爺爺扎馬步時，腳像長在地里似的，你這腳跟都快離地了?！?/p>
猶錦川低頭看自己的腳，果然腳跟微微抬著。他把腳放平，重新扎穩(wěn)，玄龍紋突然順著雙腿往下沉，像有兩股暖流鉆進腳底。再次出拳，石人竟真晃了晃，場邊的落葉被震得打了個旋。
第三日午時，猶錦川的“破拳”落在石人頭頂時，整尊石人突然“咔嚓”一聲，從胸口的裂痕處裂成兩半。他喘著粗氣收拳，指縫里滲著血，掌心的玄龍紋卻亮得刺眼，九道金紋在拳頭上繞了個圈，像在歡呼。
鐮珂拔出斷霜鐮，刀背敲了敲他的肩膀：“三天成一品高階，不算慢。但記住，拳是用來護命的，不是用來砸石頭的?！彼哪抗鈷哌^石人裂開的斷面，突然頓了頓，“下午收拾東西，我?guī)銈內ズ谡舆叺那逍薰?，那里的地氣純，適合你鞏固龍魁境?！?/p>
橙芝芝正往猶錦川手上纏布條，聞言突然抬頭，發(fā)間橙羽抖了抖：“去清修谷？我爺爺手札里說那里有會發(fā)光的藥草！”她剛要再說，見鐮珂的臉色變了——她正側著頭，像是在聽什么，眉頭越皺越緊，手里的斷霜鐮“嗡”地輕顫起來。
鐮珂走到空場邊緣的老松樹下，指尖按住樹干上的道刻痕——那是守關人用來傳訊的“聽風紋”，平日里只有關隘遇襲時才會發(fā)燙。此刻刻痕正泛著紅光，像有條小蛇在木紋里游走。
她閉上眼，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像耳語。猶錦川和橙芝芝遠遠看著，見她的玄龍紋在脖頸處輕輕亮，臉色從凝重慢慢變成沉肅，最后對著樹干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來時，手里的斷霜鐮已經歸鞘。
“我得離開幾日?！彼穆曇舯绕綍r低了些，“北邊大田鎮(zhèn)鬧獸潮，華門的人傳訊讓我過去參議。”
橙芝芝手里的布條“啪”地掉在地上：“獸潮？像上次追小橙的那些野物嗎？”她想起密林里的黑影，眼圈有點發(fā)紅。
“比那兇得多?！辩犵娑紫律?，撿起布條幫猶錦川纏好手指，“你們倆留在關隘，或者去清修谷，每日的功課不能斷。猶錦川把《六道拳》練熟，橙芝芝……”她看了眼少女發(fā)間的赤尾羽，“把《百草識要》里的控火篇背下來，我回來要考。”
少年攥緊拳頭：“我們不能跟你去嗎？我已經是龍魁境了，能幫忙。”
“添亂還差不多。”鐮珂敲了敲他的額頭，“大田鎮(zhèn)現在亂得很，五轉獸王帶隊的獸潮，不是你這剛入門的龍魁能碰的?！彼龔膽牙锾蛡€青銅哨子，遞給猶錦川，“這是守關人的傳訊哨，真遇到危險就吹三聲，我能聽見?！?/p>
橙芝芝突然抱住鐮珂的胳膊，發(fā)間的赤尾羽蹭著她的衣袖：“你要早點回來?！彼穆曇粲悬c發(fā)顫，像怕被風吹走，“我煉了新的清瘴散，等你回來用。”
鐮珂的嘴角難得軟了些，抬手碰了碰少女發(fā)間的橙羽：“放心，我去去就回?！彼D身看向猶錦川，眼神又沉下來，“看好她，也看好你自己。玄龍紋剛凝成就別瞎折騰，《六道拳》練不好，回來我親自陪你練?！?/p>
少年用力點頭，胸口的玄龍紋亮了亮，像是在保證。鐮珂最后看了眼石人裂開的斷面，轉身走向關隘西側的山道，斷霜鐮的刀鞘在晨光里閃著冷光，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橙芝芝才撿起地上的布條，重新纏在猶錦川手上：“她會沒事的吧？”
“嗯。”少年看著山道入口，手里的青銅哨子有點涼，“她是鐮珂姐啊。”
風從空場吹過，卷起石人裂開的碎石，發(fā)出沙沙的響。橙芝芝突然指著石人斷面：“你看！”猶錦川低頭，發(fā)現斷面的石屑里，竟嵌著點暗紅色的光，像鐮珂剛才觸碰的聽風紋——原來她離開前，在石人里留了道玄龍紋的氣，大概是怕他們出事。
鐮珂的身影出現在黑沼邊緣的林中空地時，暮色正往樹梢上爬。空地中央的青石上，已經坐著兩個人，聽見腳步聲同時回頭，目光撞在她身上，帶著些微的熟稔與急切。
左邊的女子穿著件深褐短衫，袖口繡著暗金色的鱗紋，起身時帶起陣風，腳邊的碎石被風掃開半尺，露出底下濕潤的泥土。她手里把玩著塊棱角分明的黑石，指節(jié)捏得石頭“咯吱”輕響，見鐮珂走近，抬手將黑石擲向旁邊的古樹，石棱嵌入樹干半寸，震落的葉子飄在她肩頭。她下頜微抬，眼角一道疤痕從眉骨延到顴骨，像片凝固的閃電，眼神里帶著未褪的銳勁。這女子名喚虔子周，本體是虔州龍屬暴龍超科演化支下的分支龍類，骨子里那股烈氣，藏都藏不住。
右邊的男子穿著灰布長褂，后背微微隆起，坐時總愛往青石邊緣靠，仿佛身后藏著什么。他抬頭時，脖頸轉動發(fā)出輕微的“咔”聲，目光落在鐮珂的斷霜鐮上，聲音像碾過碎石的車輪：“大田鎮(zhèn)的地脈這半月抖得厲害，昨日午時，鎮(zhèn)外的老槐樹根突然往上翻了三尺，怕是……”他便是雁南石，本體為雁北龍劍龍科門下演化最為晚期的物種，后背的隆起處隱約顯出三道縱向的棱，像是藏了半截石劍，透著股沉實的厚重。
“怕是地脈翻涌，驚動了蟄伏的獸群。”鐮珂走到青石旁，將斷霜鐮靠在石邊，刀柄與雁南石后背的隆起處遙遙相對，竟同時泛起層淡光。她看向虔子周指尖的黑石：“你在鎮(zhèn)外所見的獸群，有什么異樣？”
虔子周彎腰從地上撿起片帶齒痕的獸毛，毛色枯黃，根須處泛著黑：“眼睛紅得像燒紅的鐵，見了活物就撲，連腐肉都搶。我追了三里地，發(fā)現它們都往地脈最亂的西北坡跑，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著。”說話時，她捏著獸毛的指節(jié)泛白，袖口的鱗紋在暮色里閃了閃。
雁南石突然蹲下身，耳朵貼在青石上，后背的三道棱微微顫動：“地脈又在抖了?！彼痤^，眉頭皺成個疙瘩，“比剛才更急，像是有什么大家伙要從地下鉆出來?！?/p>
暮色漸濃，林中空地亮起三團光。虔子周的光團是暗金色的，裹著她的拳頭時像團跳動的星火，照得她袖口的鱗紋閃閃發(fā)亮；雁南石的光團是土灰色的，落在地上竟凝成層薄薄的石膜，把碎石都粘在了一起；鐮珂的光團是淡金色的，與她的玄龍紋同色，將斷霜鐮的刀鞘映得透亮。
“我查了族里的記載，”雁南石從懷里掏出本線裝書，紙頁黃得像秋葉，“百年前的地脈翻涌期，也鬧過獸潮。那時的獸王因在地脈最亂處蟄伏，被翻涌的地氣沖得發(fā)狂，才領著獸群往人多的地方撞。”他指著書頁上的模糊插畫，只隱約看得出是個四足粗壯的龐然大物，“據說它能感知地脈流向，行蹤難測?！?/p>
虔子周突然一拳砸在青石上，石屑濺起半尺：“管它是什么獸，敢闖鎮(zhèn)子里，我就拆了它的骨頭?！彼陌到鸸鈭F突然炸開，把旁邊的塊黑石震成粉末，“問題是獸群太多，昨日我殺了十七只，轉身就又來一群，跟割不完的野草似的?！?/p>
“不能硬殺?！辩犵鎿u頭，指尖在龍晶上畫了個圈，“地脈翻涌期，獸群本就躁動，殺得越多，血腥味越容易引更多獸來。得找到地脈翻涌的‘核心點’，那里的地氣最亂，也是獸王蟄伏的地方——鎮(zhèn)住核心點，地氣穩(wěn)了，獸群自會散去?！?/p>
虔子周的眼睛亮了亮，突然抬手拍了下鐮珂的肩膀，力道重得讓鐮珂晃了晃：“還是你腦子清楚！”她指了指西北方向，“我昨日追獸群時，發(fā)現那邊的地氣最沖，連石頭都帶著股熱乎勁，怕是核心點就在那附近?！?/p>
“那我們明早動身，先去探核心點?！毖隳鲜丫€裝書揣回懷里，后背的三道棱慢慢平復，“我?guī)е孛}針，能測地氣的流向；子周身手快，負責清障；阿鐮你……”
“我去尋獸王的蹤跡。”鐮珂打斷他，斷霜鐮的刀柄被她攥得發(fā)白，“玄龍紋對地脈異動敏感，若是獸王在核心點附近，我能感應到?！?/p>
虔子周突然側耳聽了聽，猛地站起身，暗金光團在她拳頭上跳動：“又有獸群往西北坡跑了?！彼噶酥高h處的密林，樹影里隱約有黑影竄動，“這次的動靜比剛才大，像是有大家伙領頭?！?/p>
雁南石往地上一跺腳，整片空地突然輕微震動，他后背的三道棱亮起土灰色的光：“核心點的地氣又翻涌了，它們是被這股勁引過去的?！彼氏冗~步，方向卻是東北，“先往大田鎮(zhèn)方向走，繞開獸群聚集的西北坡，明日天亮再探核心點?！?/p>
虔子周對鐮珂揚了揚下巴，身影一閃已竄出丈許，暗金色的光團在林子里劃出道殘影：“走了，別讓鎮(zhèn)子里的人等急了?！?/p>
鐮珂最后看了眼南方，龍脊關的方向隱在暮色里，像顆蒙塵的星。她抓起斷霜鐮，玄龍紋在腕間亮了亮，轉身跟上兩人的腳步。淡金、暗金、土灰三道光團在林間交織，像三條游弋的龍，朝著大田鎮(zhèn)的方向，鉆進了越來越濃的夜色里。
夜風穿過樹梢，帶著遠處隱約的獸吼，卻蓋不住三人漸遠的腳步聲——沉穩(wěn)的、急促的、輕快的，在寂靜的林子里疊在一起，朝著同一個目的地，慢慢消失在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