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天碎丹
竹韻軒的夜,被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藥味浸透。冰冷的青磚地上,兩道蜿蜒的血跡在慘淡月光下泛著暗光,一道來自蕭燼不斷嘔出的污血冰碴,一道來自青黛腕間那道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此刻雖已用新的白布草草包扎,卻依舊有暗紅不斷滲出,染透了粗布。
蕭燼躺在臨時鋪就的厚毯上,雙目緊閉,臉色依舊是駭人的青灰,但那股不斷擴散、幾乎凍結(jié)靈魂的蝕骨寒氣,終究是被暫時壓制了下去。每一次呼吸雖仍帶著破敗風箱般的嘶鳴,卻已不再噴涌血沫與冰霜。陸崢如同最警惕的獵犬,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染血的玄甲未曾卸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將軍胸口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的延長,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松一分,隨即又因下一次艱難的喘息而重新繃緊。
青黛蜷縮在離他們最遠的墻角,背靠著冰冷的石壁。額角撞擊矮幾留下的淤青在蒼白如紙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腕間的劇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鈍鋸,反復切割著她的神經(jīng),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眩暈般的失血虛弱。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入臂彎,身體因為寒冷和痛楚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清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著地面,映不出任何光亮。方才那剜心取血的決絕與恨意,仿佛隨著噴涌的生命力一同流逝,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疲憊。報仇?多么可笑。她用自己的血,又一次延續(xù)了仇人的性命。這具身體,真的只是藥引么?
死寂中,只有蕭燼艱難的呼吸聲和火盆里偶爾爆裂的木炭噼啪作響。
突然——
“呃嗬——!”
一聲沉悶得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吼猛地撕裂了沉寂!躺在地上的蕭燼身體驟然弓起,像一只被無形巨手狠狠攥緊的蝦米!他緊閉的眼瞼下眼珠瘋狂轉(zhuǎn)動,額角、脖頸瞬間青筋暴凸如虬龍!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氣息,如同壓抑了千萬年的火山,從他瀕死的軀殼深處轟然爆發(fā)!
那不是蝕骨寒毒純粹的陰寒!
那是一種混雜了狂暴、灼熱、毀滅的氣息!是他強行催動僅存的本源內(nèi)力,試圖鎮(zhèn)壓體內(nèi)肆虐寒毒的最后掙扎!是后天濁氣在生死關(guān)頭不顧一切的燃燒與咆哮!
這股狂暴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狹窄、被寒毒侵蝕得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中瘋狂沖撞!所過之處,本就脆弱不堪的經(jīng)脈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過,寸寸扭曲、撕裂!劇痛讓他發(fā)出非人的嘶吼,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每一次掙扎都讓身下的厚毯撕裂出破口!
“將軍!”陸崢目眥欲裂,撲上前試圖按住他,卻被那狂暴外溢的氣勁狠狠彈開,踉蹌后退!
就在這混亂與狂暴的頂點,這股燃燒生命換來的、混雜著灼熱的后天濁氣,終于與盤踞在丹田深處、如同九幽玄冰般的蝕骨寒毒,轟然對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冰與火在靈魂深處激烈絞殺的“嗤嗤”聲,清晰地在死寂的石室內(nèi)響起!
“噗——!”
蕭燼猛地仰頭,一大口粘稠的、顏色詭異的淤血狂噴而出!那血不再是單純的暗紅,而是混雜著絲絲縷縷的冰藍寒氣和灼熱的濁氣,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短暫而妖異的血霧!
他的身體如同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量,重重地砸回地面。但那股狂暴混亂的氣息并未平息,反而更加兇猛地在他體內(nèi)肆虐!目標不再是彼此,而是他殘存生機的核心——那位于臍下三寸,剛剛在生死邊緣被青黛的精血藥力勉強穩(wěn)固住一絲聯(lián)系的丹田氣海!
“不——!”陸崢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吼,他清晰地感受到,將軍體內(nèi)那點微弱卻代表著生機的本源之火,正在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樣毀滅性的力量絞殺下,如同狂風中的殘燭,瘋狂搖曳,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青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抬起頭。她看著蕭燼口中不斷涌出的、顏色詭異的污血,看著他那因極致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看著他那雙緊閉的眼皮下瘋狂滾動的眼珠……丹田?她腦中閃過百草谷古籍中關(guān)于氣海丹田的記載,那是武者后天濁氣凝聚之所,是踏入先天引氣入體的根基!此刻,那里正成為他自毀的戰(zhàn)場!
蝕骨寒毒的陰寒,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狠狠扎入丹田氣海的核心,要將那里徹底凍結(jié)、粉碎!而那燃燒生命換來的狂暴后天濁氣,則如同失控的熔巖洪流,帶著毀滅一切的熱度,瘋狂地沖擊、灼燒著氣海壁壘!
冰與火!陰與陽!死與生!
兩股源自他自身、卻早已失控的力量,在他的丹田之內(nèi)展開了最原始、最殘酷的絞殺!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徹底摧毀這具身體最后一點存續(xù)的根基!
“咔…咔嚓……”
一聲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碎裂聲,仿佛直接在蕭燼的體內(nèi)響起!那聲音如此輕微,卻又如此驚心動魄,如同琉璃盞墜地前的哀鳴!
蕭燼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脊柱!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如同靈魂撕裂般的慘嚎,被死死堵在喉嚨里,只化作一聲沉悶的嗚咽!他雙眼驟然圓睜!瞳孔在瞬間放大到極致,里面沒有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痛苦和瀕死的絕望!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識!
在他的丹田氣海深處,那在冰火夾擊下早已布滿裂痕的、象征著后天武者根基的核心,那團勉強維持著形態(tài)、渾濁不堪的“氣團”,終于承受不住這毀滅性的內(nèi)耗,在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驚天巨響中——
轟然爆碎!
如同一個微縮的宇宙在體內(nèi)寂滅!
后天濁氣瞬間失控,如同決堤的洪水,夾雜著蝕骨寒毒的陰寒碎片,在他破碎的經(jīng)脈中瘋狂肆虐、沖撞!那感覺,如同千萬把燒紅的鋼刀和淬毒的冰錐,同時在他體內(nèi)每一個角落瘋狂地攪動、穿刺!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被無形的電流反復擊打,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皮膚下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賁張凸起!
“將軍!”陸崢肝膽俱裂,不顧一切地再次撲上,用盡全力按住蕭燼劇烈痙攣的身體,卻感覺手下的軀體如同一個隨時會爆裂開來的皮囊!
就在這毀滅性的風暴席卷一切,生機即將徹底斷絕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一直盤踞在蕭燼臟腑深處、如同跗骨之蛆的蝕骨寒毒,似乎也被這丹田爆碎的毀滅性沖擊所撼動!一股極其精純、極度凝練的、源自九幽深處的至寒本源,如同被激怒的冰龍,猛地從蟄伏之處竄出!
它并非為了毀滅,而是為了自保!為了在這具即將徹底崩潰的軀殼中,尋求一個暫時的、穩(wěn)固的支點!
這股精純的寒毒本源,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陰寒銳意,在蕭燼破碎不堪的經(jīng)脈中,沿著一條古老而玄奧的路徑——如同冰錐刺破朽木——猛地向上沖去!
會陰!尾閭!命門!夾脊!玉枕!
勢如破竹!
“噗!噗!噗!”
蕭燼的身體隨著這股寒流的上沖,劇烈地彈動了三次!每一次彈動,都伴隨著他口中噴出一小口帶著冰晶的污血!每一次彈動,他身體某個重要的關(guān)竅便如同被無形的冰錐狠狠刺穿!
當那股精純寒流帶著刺骨的銳痛,勢不可擋地沖過玉枕關(guān),狠狠撞入頭頂百會穴的瞬間——
“嗡——!”
蕭燼的整個頭顱內(nèi)部,仿佛響起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清越悠長的鐘鳴!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氣流,如同醍醐灌頂,瞬間從百會穴灌注而下,沖刷過他因劇痛而混亂灼熱的意識!那股因丹田爆碎、經(jīng)脈撕裂帶來的、足以讓人瞬間瘋癲的極致痛苦,竟被這股冰涼的氣流強行壓制、撫平了大半!
與此同時,他破碎的丹田處,那肆虐的、混雜著冰碴與灼熱濁氣的毀滅洪流,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收束。雖然丹田的核心已然爆碎,殘骸狼藉,但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的、帶著先天寒意的“氣感”,卻如同黑暗中誕生的第一縷微光,在那片破碎的廢墟之上,悄然凝聚、盤旋。
這縷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固和冰冷。它不再狂暴,不再灼熱,而是如同深潭寒水,沉靜而內(nèi)斂。它自發(fā)地流轉(zhuǎn)于那些尚未完全斷裂的、相對完好的細微經(jīng)脈之中,所過之處,那肆虐的蝕骨寒毒碎片竟被它緩緩吸納、同化,而那些灼熱的后天濁氣,則如同冰雪遇到陽光,被其壓制、消融。
一股微弱卻真實的吸力,從這縷新生的氣息中散發(fā)出來。蕭燼的身體如同一個干涸了億萬年的沙漠,開始本能地、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游離的、微薄的天地靈氣!雖然稀薄,雖然緩慢,但這股新生的、源自先天境界的氣息,正艱難地修復著殘破的軀殼,維系著那一線搖搖欲墜的生機!
狂暴的抽搐和痙攣,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蕭燼繃直的身體軟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毯子上。他圓睜的雙目緩緩閉合,臉上那扭曲到極致的痛苦表情也一點點平復,只剩下深重的疲憊和死寂般的蒼白。他口鼻中不再噴涌血沫,呼吸雖然依舊微弱、艱難,帶著破風箱的嘶鳴,卻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下來,甚至比之前更加悠長了一絲。一層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冰藍色光暈,在他眉心處一閃而逝。
他活下來了。
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在丹田爆碎、根基盡毀的絕境下,被蝕骨寒毒的本源強行打通了天地之橋,破開了后天桎梏,一步踏入了無數(shù)武者夢寐以求的——先天引氣之境!
代價,是丹田氣海如同蛛網(wǎng)般密布裂痕,終生需要以靈氣溫養(yǎng),稍有差池,便是身死道消!是那縷新生的、微弱卻精純的先天寒氣,如同跗骨之蛆,與他的生命本源緊密糾纏,再也無法分割!
陸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他看著將軍臉上那死寂的平靜,感受著那微弱卻穩(wěn)定的呼吸,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幾乎將他淹沒。成功了?將軍……活下來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轉(zhuǎn)向墻角。
青黛依舊蜷縮在那里,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在臂彎里。單薄的肩膀在微弱地顫抖著。只有那只露在外面的、包裹著厚厚白布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不斷洇出的、刺目的暗紅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血祭的慘烈。
陸崢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是命令?是警告?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但最終,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他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重新將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蕭燼身上,如同守護著最后的希望。
石室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火盆里木炭燃燒的噼啪聲,蕭燼微弱卻穩(wěn)定的呼吸聲,以及墻角那無聲彌漫開的、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
在這死寂之中,青黛埋在臂彎里的臉,無人看見。淚水,混合著絕望與冰冷的恨意,無聲地滑落,浸濕了粗糙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