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慢慢地,伸手去撿掉在一邊的勞保手套。
手套已經(jīng)被來往的人踩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上面印著一個個黑色的腳印。
一只锃亮的黑皮鞋踩在了我的手背上。
賀建明彎下腰,腳下還在用力碾磨,我能聽到自己手骨被擠壓時發(fā)出的咯吱聲。
他湊到我的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氣聲
“柳茵,別忘了酸池是什么味道。再敢動萍萍一根手指頭,我不介意再帶你重溫一次。”
他的話語很平靜,卻比任何咆哮都讓我感到恐懼。
我上一世融化在酸池里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開始重新疼痛起來。
晚上回到家,推開門,一股濃郁的魚湯香味撲面而來。
柳萍坐在飯桌旁,面前擺著一鍋奶白的魚湯,她正對著我微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詭異的期待。
“姐,回來了?快來喝碗湯,我特地為你燉的?!?/p>
我沒理她,徑直想回那個堆放雜物的儲物間。
“姐,不喝一口嗎?”她在我身后慢悠悠地說,“這湯的味道,可香了。是用媽那臺縫紉機換的。收廢品的師傅人好,說那機器是老古董,不值錢,但看我可憐,給了我十塊錢,還搭了一條大鯉魚。他說這機器太舊了,只能當廢鐵回爐了?!?/p>
我的胃里猛地一陣翻江倒海,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
我沖到院子里的水槽邊,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有酸苦的膽汁和白沫。
我扶著冰冷的水槽,回頭看她。她就站在門廊的陰影里,抱著手臂,像是在欣賞一出精彩的戲劇。
“怎么樣,姐?這用媽的念想換來的魚湯,味道是不是特別鮮美?”
“柳萍,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的聲音嘶啞,“那是媽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們是親姐妹!”
“姐妹?”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取而代頂之的是一種扭曲的,刻骨的恨意,“你把我當姐妹了嗎?柳茵!上一世,你搶走我的名額,搶走我的建明哥,害得我在分廠孤苦伶仃,最后被誣陷偷鎢鋼,受盡侮辱,從高爐上一躍而下!你死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很熱?是不是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被燒化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我不知道你被誣陷的事?!?/p>
“你當然不知道!你跟賀建明在城里卿卿我我,過著好日子!”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死前給他寫了信!我告訴他,抽簽那天,你用開水燙過手,能摸出哪張紙條做了記號!是你親手毀了我的一生!”
原來如此。
那封信,賀建明恨我的根源。
她冷笑一聲,端起桌上的魚湯,朝自己狠狠一撲。
“啊!”
陶瓷的湯鍋四分五裂,滾燙的魚湯潑了她一身,她的手臂和前胸立刻起了駭人的水泡。
凄厲的慘叫聲,刺破了家屬院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