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冷氣順著領(lǐng)口往里鉆,林峰卻覺得渾身發(fā)燙。鄰桌的竊竊私語像細(xì)小的針,扎得他坐立難安。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幾乎是逃一般沖出了門,玻璃門在身后合上時,還能聽見里面隱約傳來的議論聲。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他站在人行道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心——那里還殘留著打在蘇晴臉上的觸感,不算軟,帶著化妝品的微涼,卻像烙鐵一樣燙。
“瘋了。”他低聲罵了句,不是罵蘇晴,是罵自己。活了三十二年,他從不是沖動的人。小時候被鄰居家的孩子搶了玩具,他只會紅著眼圈回家;大學(xué)時被室友誣陷偷了錢,他也只是默默找證據(jù)自證清白。連公司里最難纏的客戶,他都能耐著性子周旋到對方簽字??蓜偛?,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扇了一個女人耳光。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的電話。林峰深吸一口氣,劃開接聽鍵,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喂,媽?!?/p>
“峰啊,相得怎么樣?那姑娘看著挺好的,你們聊得投緣不?”母親的聲音透著期待,背景里還能聽見父親在旁邊咳嗽的聲音——老兩口為了他的婚事,這半年沒少操心。
林峰喉結(jié)動了動,撒謊的話堵在嗓子眼里。他沒法說,那個“看著挺好的姑娘”開口就要一千萬彩禮,更沒法說,他把人給打了。
“呃……不太合適,”他含糊道,“性格不太合?!?/p>
“又不合適?”母親的聲音沉了下去,“峰啊,你都三十二了,別挑了。是不是人家沒看上你?你是不是又跟人家擺臉色了?我跟你說,找媳婦得……”
“媽,我知道了,”林峰打斷她,心里更煩躁了,“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p>
沒等母親再說什么,他匆匆掛了電話,把手機(jī)塞回口袋,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路過一家便利店,他進(jìn)去買了瓶冰水,擰開瓶蓋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卻壓不住心里的燥。
他想起蘇晴被打后那個眼神——錯愕、憤怒,還有一絲他當(dāng)時沒讀懂的……嘲弄?好像在說“你果然是這種人”。還有她最后那句話,“林峰,你會后悔的”,聲音不高,卻像根細(xì)刺,扎進(jìn)了他心里。
后悔嗎?
他捫心自問。不后悔她提一千萬彩禮時的憤怒,那簡直是對他人生的侮辱;但后悔動手。無論對方多過分,動手總歸是錯的,尤其對方還是個女人。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會見了?!彼λ︻^,想把這糟心事從腦子里趕走。蘇晴那樣的女人,大概會立刻報警,或者找介紹人鬧翻天吧。也好,鬧開了,反倒干凈。
接下來的幾天,林峰刻意讓自己忙起來。白天在公司加班加點(diǎn)趕項(xiàng)目,晚上要么去健身房泡到關(guān)門,要么在家打游戲到深夜,就是不想讓自己有空檔去想那天的事。介紹人那邊沒動靜,母親也沒再追問,似乎一切真的像他希望的那樣,翻篇了。
直到周五晚上。
他加完班走出寫字樓時,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了。晚風(fēng)帶著秋意,吹得人很舒服。他走到地鐵站入口,正要下去,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林先生?!?/p>
林峰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路燈下,蘇晴站在不遠(yuǎn)處,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沒化妝,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露出了光潔的額頭。沒有了那天的精致和銳利,她看起來像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臉上的紅印已經(jīng)消了,只有在燈光下仔細(xì)看,才能隱約看到一點(diǎn)淡粉色的痕跡。
林峰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她:“你怎么在這?”
蘇晴往前走了兩步,嘴角帶著點(diǎn)若有若無的笑:“我在這附近的商場加班,剛下班,看見你了,就過來打個招呼?!?/p>
“打招呼?”林峰皺眉,“你想干什么?”他不信這么巧,這附近寫字樓扎堆,商場離這兒至少有兩站路,她怎么可能“剛好”看見他。
“林先生這么緊張干什么?”蘇晴歪了歪頭,眼神里帶著點(diǎn)戲謔,“怕我訛?zāi)??還是怕我再提那一千萬?”
提到一千萬,林峰的火氣又上來了,但這次他忍住了,只是冷冷地說:“我們沒什么好說的,請你讓開?!?/p>
“我只是想跟你道歉?!碧K晴突然說,聲音放軟了些,“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提那么過分的要求,也不該說那些話刺激你?!?/p>
林峰愣住了。他設(shè)想過她會哭鬧、會指責(zé)、會要錢,唯獨(dú)沒想過她會道歉。
“你……”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蘇晴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語氣里帶了點(diǎn)委屈,“其實(shí)那天……我是故意的?!?/p>
“故意的?”
“嗯,”她抬起頭,眼神里閃著點(diǎn)復(fù)雜的光,“我媽最近逼我逼得緊,天天給我安排相親,我煩透了,就想故意說個離譜的條件,把你嚇走。誰知道……”她頓了頓,看了看林峰的手,“誰知道你反應(yīng)那么大?!?/p>
這個解釋聽起來似乎有點(diǎn)道理,但林峰還是覺得不對勁。他盯著她的眼睛:“真的?”
“真的,”蘇晴用力點(diǎn)頭,臉上露出一點(diǎn)不好意思的表情,“后來我越想越后悔,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想找介紹人要你聯(lián)系方式道歉,又怕你不搭理我。沒想到這么巧能遇見你?!?/p>
她的表情很真誠,眼神清澈,和那天在咖啡館里判若兩人。林峰心里的疑慮松動了些?;蛟S,真的是自己反應(yīng)過度了?畢竟被家里逼婚逼到崩潰,做出點(diǎn)極端的事也能理解。
“算了,”他松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那天我也有錯,不該動手。對不起。”
聽到他道歉,蘇晴眼睛亮了一下,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我們就算扯平了?”
“嗯。”林峰點(diǎn)點(diǎn)頭,“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蘇晴叫住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過來,“這個給你?!?/p>
林峰沒接:“什么?”
“那天把你杯子里的咖啡碰灑了,賠你的?!碧K晴把盒子塞到他手里,“就當(dāng)……賠禮道歉了?!?/p>
沒等林峰再說什么,她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沖他擺手:“再見啦,林先生!”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林峰握著手里的小盒子,有點(diǎn)發(fā)懵。盒子不大,硬硬的,像是巧克力之類的東西。他打開看了看,是一盒包裝精致的進(jìn)口巧克力,價格不便宜。
這算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著手里的巧克力,又看了看蘇晴消失的方向,心里那根叫“警惕”的弦,不知不覺松了些。
也許,事情真的沒他想的那么復(fù)雜。
他把巧克力塞進(jìn)包里,走進(jìn)了地鐵站。他沒注意到,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街角的陰影里,蘇晴探出頭,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她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一個備注為“媽”的對話框,輸入一行字:
“第一步,成了?!?/p>
發(fā)送成功后,她收起手機(jī),轉(zhuǎn)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晚風(fēng)吹起她的頭發(fā),露出了脖頸上一條細(xì)細(xì)的項(xiàng)鏈,吊墜是個小小的“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