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擰慢了的鐘,不疾不徐地往前挪。林峰依舊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斂。同事們漸漸習(xí)慣了他的沉默,偶爾有人張羅著介紹對象,他也只是笑笑婉拒——不是不想,是怕了。那道被欺騙劃開的口子,還沒徹底長好,碰一下,還是會隱隱作痛。
初夏的一個周末,他被朋友硬拉去參加一場戶外露營。說是露營,其實更像一場小型聚會,七八個人圍坐在湖邊的草坪上,烤肉的香氣混著青草味,倒也愜意。
“來,嘗嘗我烤的雞翅?!迸笥寻岩淮妥套痰碾u翅遞過來,“別老悶著,多跟人聊聊。那邊那個穿白裙子的姑娘,是做插畫的,跟你一樣喜歡看老電影?!?/p>
林峰順著朋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穿白裙的姑娘正坐在帳篷邊看書,陽光落在她發(fā)梢,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笑了笑,沒動:“不了,我在這待著挺好?!?/p>
朋友知道他的性子,沒再勸,轉(zhuǎn)身去跟別人說笑。林峰靠在樹干上,看著湖面泛起的漣漪,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蘇晴也曾纏著他要來露營,說要“看星星看到天亮”。那時的他,還信了。
“需要紙巾嗎?”
一個清亮的女聲在身邊響起。林峰回頭,是那個穿白裙的姑娘,手里拿著一包紙巾,正看著他。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手指在無意識地摩挲著手心——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打在蘇晴臉上的觸感,即使過了這么久,依舊灼人。
“謝謝,不用。”他收回手,有點不自在。
姑娘沒介意,在他身邊坐下,繼續(xù)看書。書頁翻動的聲音很輕,和湖邊的風(fēng)聲、遠(yuǎn)處的笑聲融在一起,意外地讓人平靜。
“我叫陳曦,”她忽然開口,沒抬頭,“朋友硬拉我來的,說總待在家里會發(fā)霉。”
林峰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林峰。我也是被硬拉來的。”
陳曦抬起頭,沖他笑了笑,眼睛很亮:“看你好像有心事?”
“算不上心事,”林峰望著湖面,“就是想起點以前的事。”
“不好的事?”
“嗯。”林峰點點頭,沒細(xì)說。
陳曦沒再追問,重新低下頭看書,只是翻頁的動作慢了些。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說:“我以前也遇到過不好的事,被騙過稿子,還被合作方坑過錢。那時候覺得天塌了,躲在家里哭了三天?!?/p>
林峰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后來我媽跟我說,”陳曦合上書,看著遠(yuǎn)處的夕陽,“摔了一跤,疼是肯定的,但不能因為疼,就一輩子不走路了?!?/p>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落在林峰心里,蕩開一圈漣漪。
那天下午,他們沒再聊太多。陳曦看書,林峰看湖,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幾句話,卻不覺得尷尬。夕陽西下時,大家收拾東西準(zhǔn)備返程,陳曦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張畫:“剛才畫的,送你。”
畫上是湖邊的夕陽,水面波光粼粼,岸邊的樹干上,停著一只孤零零的鳥,卻歪著頭,望著天上的云。
“謝謝?!绷址褰舆^畫,指尖碰到她的指尖,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不客氣,”陳曦笑了笑,“下次如果還來露營,可以叫上我?!?/p>
回去的路上,林峰把那張畫小心翼翼地夾在筆記本里。朋友湊過來打趣:“可以啊你,悶聲發(fā)大財?”
林峰沒說話,只是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影,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
或許,真的可以試著走出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和陳曦偶爾會聯(lián)系。有時是她發(fā)來一張剛畫好的插畫,有時是他看到一部好電影,推薦給她。他們聊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卻比當(dāng)初和蘇晴那些刻意營造的“甜蜜”,更讓人踏實。
陳曦知道他經(jīng)歷過騙局,是林峰在一次聊天時,無意中提起的。他沒說細(xì)節(jié),只說“被人騙過,挺蠢的”。
陳曦回了個擁抱的表情,然后說:“能坦誠說自己蠢的人,其實都不蠢。真正的蠢,是明知被騙,還不肯醒。”
林峰看著那句話,心里暖烘烘的。
初秋的一個周末,林峰約陳曦去看畫展。展廳里很安靜,兩人并肩走著,偶爾停下討論一幅畫。走到一幅名為《回聲》的畫前,陳曦停下腳步。
畫的主體是一片迷霧,迷霧深處,隱約能看到一個人的影子,而迷霧邊緣,有一束光,正一點點滲透進(jìn)來。
“這幅畫挺有意思的,”陳曦輕聲說,“像每個人心里的坎。你以為過不去的迷霧,其實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光?!?/p>
林峰看著那束光,忽然想起蘇晴。想起她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那些看似無懈可擊的表演。其實,他早該發(fā)現(xiàn)破綻的——她總能精準(zhǔn)地出現(xiàn)在他需要“同情”的時刻,她的眼淚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落下,她的家庭故事完美得像劇本……只是那時的他,被所謂的“愛情”蒙了眼。
“你在想什么?”陳曦問。
“在想,”林峰轉(zhuǎn)過頭,看著她,“謝謝你。”
陳曦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謝我什么?”
“謝謝你讓我覺得,”林峰的聲音很認(rèn)真,“那束光,是真的存在的?!?/p>
陳曦的臉頰微微泛紅,避開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畫:“光一直都在,只是有時候,我們自己把眼睛閉上了?!?/p>
畫展結(jié)束后,兩人在展廳外的咖啡館坐著。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jìn)來,落在桌上的拿鐵上,泛著溫暖的光。
“林峰,”陳曦忽然開口,“我知道你心里還有顧慮,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慢慢來?!?/p>
林峰看著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算計,沒有偽裝,只有坦誠和溫柔。他忽然想起蘇晴最后在電話里說的話:“那些男人,表面上裝作老實,心里還不是想著占便宜?”
原來,不是所有的靠近都帶著目的,不是所有的溫柔都藏著算計。
他伸出手,輕輕覆在陳曦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很暖,帶著畫筆磨出的薄繭。
“好,”他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慢慢來?!?/p>
陳曦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星。
窗外的風(fēng),帶著初秋的涼意,卻吹得人心里暖暖的。林峰知道,那場關(guān)于欺騙的噩夢,或許還會在某個深夜悄然造訪,留下的疤痕也永遠(yuǎn)不會消失,但他終于敢伸出手,去觸碰那束真正的光了。
有些回聲,不必刻意抹去。它們會提醒你曾經(jīng)的痛,也會讓你更珍惜眼前的暖。
就像此刻,陽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溫暖而真實。這一次,他知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