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骨節(jié)完美的手，拿著冰冷的尺子，極其穩(wěn)定地指向我跳動的心臟前方寸許虛空。
三角尺尖端距離我胸口的布料大概三寸。尺身上的微型指示燈閃爍著幽綠的光。
那一剎那，所有壓抑的驚恐、荒謬、屈辱、被算盡的絕望和那四萬八赤紅刺眼的負資產數字，如同火山般在我腦海里轟然爆發(fā)！
去他媽的高科技磁場接收！
去他媽的無標識碳納米裹尸布！
去他媽的孔雀翎羽愛馬仕棺材板！
老子不干了！
“接收你媽了個……”
破釜沉舟的咆哮從喉嚨深處撕裂而出！
我的身體比暴怒的思維更快。積蓄了整晚憋屈的力道如同出膛的炮彈！腰身猛地發(fā)力扭旋，肩膀帶著全身狂怒的慣性，裹挾著破空的風聲，狠狠地、歇斯底里地朝著側面那張冰冷平整如同工業(yè)藝術品的工作臺砸去！
目標——臺上那把寒光閃閃的鍍鉻鋼頭鶴嘴錘！旁邊還放著剛才切裹尸布用的鋒銳手術刀！
“嗡——！”
艾達手里那把磁吸三角尺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陣急促刺耳的蜂鳴！紅光閃爍！指向我胸口的尖端磁力線劇烈紊亂！
幾乎在同一瞬間！
“轟——嘩啦——?。。?！”
那柄鶴嘴錘被我狠狠掃下桌面！沉重的金屬錘頭帶著千鈞之力，精準無比地砸在了墻角——一尊高度接近兩米、用無數斑斕孔雀尾羽精心編織疊加而成的巨大工藝裝飾品！
正是上次被我撞掉那張“孔雀翎羽愛馬仕壁畫”的同款！
冰冷堅硬的鋼錘頭帶著我的狂怒，如同隕石般撞擊在那些脆弱而昂貴的斑斕翎羽上！無數片閃耀著虹彩光澤的羽毛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撕裂！在慘白的燈光下爆開一場華麗而凄厲的碎片暴雨！堅硬的羽軸應聲折斷，發(fā)出密集細碎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金屬碰撞水泥地面的巨響如同驚雷，在整個冰冷死寂的“包裹處理車間”里瘋狂回蕩！壓下了艾達手中那尖銳刺耳的磁力異常報警蜂鳴！
彩色的碎片、折斷的羽枝、粉塵般飛散的絨毛……在無影燈慘白的光芒籠罩下，如同定格慢鏡頭，紛揚灑落。
死寂。絕對的死寂。
冰冷的空氣仿佛被徹底凍僵，連消毒水的味道都凝固了。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的手還保持著慣性揮出的姿態(tài)，僵硬在半空，微微顫抖。呼吸粗重灼熱，眼前的景象如同慢鏡頭碎裂，斑斕的、象征金錢和扭曲美學的碎片緩緩飄落。
艾達如同瞬間凝固的冰雕。維持著舉著那把亮著刺目紅光的磁尺的姿態(tài)，精準地指向我空無一物的胸口方向。那張冷瓷面具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數據阻塞”卡頓感——她的下顎以一種絕對不符合人類生理結構的極小角度、極其突兀地向右歪斜了大約十度，動作僵硬如同故障的木偶。那雙冰冷的黑色玻璃珠眼睛，像是加載失敗的顯示器，瞳孔高頻微顫著，視線卻死死鎖在墻角那堆狼藉破敗的孔雀羽殘骸上。
冰冷的空氣驟然被撕裂！
一道毫無征兆、仿佛從頭頂天花板內嵌音箱里直接射出的女人聲音，帶著被零下兩百七十度液氮淬煉過般的低寒穿透力，轟然砸落在滿室碎片之上！每一個字都像冰彈，精準命中靶心：
“艾達。目標個體行為數據實時更新?！?/p>
“突發(fā)性破壞行為：確認。關聯資產：‘羽魂守望者’臻藏限量版工藝擺件（編號：PG-FEA-088-ZT）?！?/p>
緊接著，連半秒停頓都沒有，那冰寒徹骨的聲音毫不停頓地砸下冰冷的判決：
“資產狀態(tài)更新：毀棄。殘余價值評估：0?！?/p>
另一個聲音緊隨其后響起，極其輕微卻穩(wěn)定精準，報出的數字如同冰冷的鐵錐扎入冰面：
“賬面原值：￥120,000.00?！?/p>
短暫的、完全真空般的死寂。仿佛整個世界的喧囂都被這個天文數字抽空了。
“即時資產損益計算完成?！?/p>
沈薇的聲音穿透所有嘈雜，無比清晰地從頭頂冰冷音箱里流瀉下來，帶著碾碎一切的權重：
“陸川個人賬戶負資產凈值更新——”
那個冷酷的電子合成音報出了最終答案：
“負資產總額：￥168,000.00。”
十六萬……八千……負資產……
腦子里那根被憤怒灼燒到極限的保險絲，在如此純粹的、極致的冰冷數據洪流沖擊下——
“啪嚓！”
徹底融斷了。
視線里，艾達手里那把閃爍著猩紅警示光芒的磁尺；墻角那堆如同我破碎人生的華麗垃圾；頭頂慘白無情的燈光；還有虛擬電子音報出的那串鮮紅刺眼的數字……所有的色彩、聲音、感知，都像是高速飛退的詭異萬花筒碎片，打著旋兒被吸入一片純黑的虛無深淵。
沒有憤怒。沒有吼叫。
膝蓋一軟，沒有半分緩沖。沉重的身軀如同徹底失去支撐的爛泥口袋，在無影燈慘白冰冷的光線下，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同樣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料滲入皮膚。
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海。
暈過去前的最后一點模糊感知，是眼皮縫隙里最后定格的畫面——
艾達那雙如同精密掃描儀般的冰冷瞳孔，在慘白的燈光下，毫無感情波動地、帶著一絲運算過載后恢復平穩(wěn)的穩(wěn)定感，俯視著爛泥一樣倒在地上的我。
以及——
就在側后方那扇通向內部通道、原本緊閉的厚重暗門陰影里，無聲地滑開了一道縫隙。
半截穿著挺括深藍色工裝連體褲的腿，一只踩著純黑色硬底護士鞋的腳，穩(wěn)穩(wěn)地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露出的褲腳邊緣一絲皺褶也無。
我眼皮沉重地下垂，最后那點視覺神經捕捉到一個極其短暫、帶著金屬冰冷光澤的物體反光——從小唯那看似隨意垂落、扶著門框的手心下方，極其微小地閃了一下。
是……刀鋒？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原油。
聲音像是隔著厚重的沼澤傳來，沉悶、扭曲，失真的雜音里分辨不出任何含義。一股熟悉的、帶著冰針質感的枯焦冷氣盤桓在鼻腔深處，混合著一種更強烈的、仿佛能穿透骨髓的消毒藥水氣味。
“滴…滴…滴…”
規(guī)律到令人心悸的電子音，如同冰冷的鍘刀懸在黑暗上方計數。
“……神經傳導強度監(jiān)測……峰值記錄，時間戳……”一個干澀的、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在“滴答”聲中斷續(xù)地響起，帶著某種金屬摩擦的尾音。像是劣質的老舊錄音帶在卡頓播放。
緊接著是更輕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伴隨著極細微的“咔噠”輕響。
冰涼尖銳的觸感。
不是在表皮。而是更深，更深的地方！仿佛一根冰冷堅硬的合金探針，無視了骨骼肌肉的阻礙，直接穿過顱骨，帶著精準的物理入侵感，刺入了腦髓的褶皺！
“嗚……”一聲痛苦扭曲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像被溺斃的人從深水寒潭里掙扎著透出的第一口氣。
粘稠的黑暗邊緣開始褪色、扭曲、暈染，視野艱難地撬開一絲縫隙。
模糊的光斑晃動，重影交織。
白色的穹頂。
慘白的冷光從上方傾瀉下來，均勻、冰冷，不留一絲陰影死角。金屬反射的光點刺痛著虹膜。
意識掙扎著從泥沼中爬升，帶起一陣劇烈眩暈和反胃，胃袋如同被無形的手攥緊。眼皮沉重得像是焊死了千斤墜，每一次細微的顫動都牽扯著太陽穴尖銳的刺痛。那片單調慘白的天花板，在模糊搖晃的視野里扭曲、變形，如同融化滴落的白蠟。
“滴……滴……滴……”
那毫無溫度、規(guī)律到如同機械心臟搏動的電子音越發(fā)清晰，就在耳邊轟鳴，又像是直接鑿在顱骨內壁上。
身下的感覺異常陌生。不是松軟的床墊，而是一種彈性怪異、包裹感過強的介質——活像被包裹在某種巨大果凍里。連指尖都沉陷其中，每一次細微動彈都伴隨著粘稠遲滯的阻力。
“目標個體生命體征基線數據同步中……”
那個干澀、無機質的聲音再次清晰地響起，比之前的錄音機質感穩(wěn)定了許多，帶著一種實驗室級別的冷靜，“深度迷走神經刺激效能評估完成。自主意識恢復進程，第7階段臨界點確認。”
迷走神經刺激？！
一個激靈！后背和脖頸瞬間炸起一片麻栗子！混沌的神經被這冰冷的術語猛地一刺！
我的頭！是誰在……
猛地轉動沉重的頭顱！
劇痛撕裂視野！
右眼被慘白的光線刺得瞬間模糊淚涌！左眼艱難地聚焦——
視野左前方，不足半米處！
立著一個幾乎嵌在慘白墻壁里的龐大儀器柜體！冰冷的啞光不銹鋼外殼，棱角分明，無數粗細不一的管線如同扭動糾纏的金屬蛇群，從柜體側面延伸出來，閃著紅綠指示燈的光芒，正中心位置，是一個足球大小的凸透鏡！
透鏡后面……模糊地晃動著一個影子？！
一個人？！穿著某種白色的制服？！
人影動了！
動作異常迅捷、流暢，卻帶著一種絕非人類該有的、關節(jié)毫無滯澀的精準感。一只戴著白色超纖手套的手從儀器側面飛快地掠過，金屬質感的銀色扳手在那手套間閃現又消失，留下輕微的“咔嗒”聲。
動作太快了！
視線根本無法追蹤！
一股冰寒的氣息順著脊椎瞬間攀升！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藤蔓纏緊心臟！
“檢測到視覺追蹤信號輸出異常波動！腎上腺素分泌速率陡增！”
那干澀的聲音在冰冷的空間里響起，幾乎在我眼球轉動的瞬間！它……它看得見我？！
眼睛刺痛！視野中的重影更加劇烈！眼角的余光在劇痛和閃爍的淚光中，勉強捕捉到那片啞光不銹鋼儀器外殼。
光滑如鏡的殼面上……沒有反射！
我右側的床位！這龐大的儀器！還有那個一閃而過的……本該被鏡子倒映出的白色人影輪廓！都……消失了？！光潔冰冷的金屬表面像是一個吞噬光線的黑洞，只留下死寂的空白！
不是鏡子？！
“嗶——”
一聲尖銳到足以劃破耳膜的長鳴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房間的冰冷靜寂！刺得我腦子一片空白！
“次級指令觸發(fā)：視覺感官通道應急阻斷程序啟動！”
那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調門，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