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冷卻的瀝青,裹著皮膚往下滲。
蘇離被林楓那只鐵鉗般的手拽著,踉蹌地踩在粘膩的蠟質(zhì)地面上,每一步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
那股甜到發(fā)齁、腐爛玫瑰混著劣質(zhì)蜂蜜的死亡氣息,濃烈得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前方,油燈那點昏黃的光暈在濃墨般的黑暗里搖曳,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掐滅,卻固執(zhí)地圈出一小片令人心悸的“安全區(qū)”。
光圈中心,蜷著那個枯槁的老者。他像個被榨干的破布口袋,癱在蠟地上,身下暗紅的血沫正被蠟質(zhì)貪婪地吮吸、吞噬。
宋隕蹲在一旁,手指搭在老者枯瘦的脖頸上,片刻后,無聲地?fù)u了搖頭。他臉上慣常的溫和消失了,鏡片后的眼睛沉得像兩口深井。
夏蟬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小臉煞白,身體抖得不成樣子,另一只手死死攥著口袋里的懷表,指節(jié)都捏得沒了血色。
林楓松開了手。那股帶著硝煙和鐵銹味的凜冽寒意驟然抽離,蘇離晃了一下才站穩(wěn),手腕的烙印和摔倒的鈍痛一起叫囂。
她下意識去看那灘血——蠟地像活物的胃壁,微微蠕動著,將暗紅一點點“吃”了進(jìn)去,只留下更深的油膩光澤。
林楓根本沒看地上的死人。他像一尊被黑暗澆鑄的雕像,繃緊的背脊線條透著獵食者的警覺,幽綠的瞳孔如同探針,死死刺入油燈光暈邊緣那片翻滾的濃黑——剛才那聲細(xì)微的“咔嚓”,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他右手虛按在腰側(cè),破舊夾克下,短刀硬朗的輪廓清晰可見。
“走?!?他喉嚨里滾出一個字,沙啞得像砂紙刮過銹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話音未落,他已率先邁步,沉重的軍靴踩在蠟地上,發(fā)出沉悶粘滯的“噗噗”聲,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卻透著十二萬分的警惕,朝著光圈中央那扇散發(fā)著更濃郁甜膩氣味的源頭——巨大的蠟門挪去。
宋隕立刻拉起夏蟬,另一只手虛扶了蘇離胳膊一把,力道帶著催促:“跟緊,別掉隊?!?/p>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溫和里裹著繃緊的弦。蘇離咽下喉嚨口的腥甜,強迫酸軟的雙腿跟上。
踩在蠟地上的惡心觸感揮之不去,像踩在冷卻凝固的動物油脂上,又粘又滑??諝饫锏奶鹦任稘獾没婚_,混著一種……干燥的、陳年的塵埃氣息。
他們像一群在捕食者環(huán)伺下挪向水源的困獸,小心翼翼地蹭到蠟門下。
油燈掛在門楣上方,昏黃的光流淌在門板上,照亮了那上面扭曲怪誕的浮雕——無數(shù)痛苦掙扎的人形被活生生封在蠟里,肢體扭曲,面目模糊,無聲地尖叫著。
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膩死亡氣息,正是從這扇門的內(nèi)里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來。這就是“門”?通向另一個煉獄的入口?七天…燈滅…老者的嘶喊像冰錐扎在蘇離心口。
就在他們幾乎要蹭到蠟門冰冷的表面時,帶路的林楓猛地剎住!
他右手閃電般抬起,五指張開,掌心向外——一個極其清晰、帶著戰(zhàn)場硝煙味的“止步!噤聲!”手勢!
所有人瞬間僵成蠟像!連呼吸都死死憋住。蘇離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耳膜的轟鳴,咚咚咚,震得顱骨發(fā)麻。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油燈燈芯燃燒時極其微弱的噼啪聲,還有……自己那顆快要炸開的心臟。
林楓幽綠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死死釘在蠟門左側(cè)那片光暗交界的模糊地帶。蘇離順著他視線的方向,心臟驟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陰影里,立著一個“人”。
慘白,光滑,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蠟殼,像一尊粗劣的、未完成的雕像。
比常人高出一頭,五官模糊,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算作眼睛。它姿勢扭曲地凝固在那里,一條手臂怪異地向上舉起,五指張開,凝固在空氣里。
陳舊腐朽的甜膩氣息從它身上散發(fā)出來,比蠟門的氣息更濃、更沉。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它面朝的方向,正是他們來路——老者倒斃的位置。
蠟像!
老者臨死前撕裂喉嚨喊出的“蠟像會動!會吃人!”瞬間在蘇離腦中炸開!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東西……是活的?它在“看”什么?
林楓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按在刀柄上的手垂了下來。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用眼神剮過宋隕和蘇離的臉,極其輕微地?fù)u頭。那眼神像冰錐,扎得人生疼——別動!別出聲!一絲聲響都不能有!
時間被恐懼拉成了黏稠的糖絲。汗水順著蘇離的鬢角滑下,癢得鉆心,她卻連眼珠都不敢動一下。
那尊蠟像如同真正的死物,凝固在陰影里,只有油燈的光在它光滑的蠟殼上流淌,投下詭譎搖晃的暗影。
林楓像一塊吸飽了黑暗的磁石,幽綠的目光死死焊在蠟像身上,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宋隕緊抿著唇,鏡片后的眼睛同樣一瞬不眨,護(hù)著夏蟬的手臂肌肉繃得像石頭。
夏蟬的臉埋在宋隕的衣料里,只露出一點毫無血色的額頭,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秋葉。
蘇離的肺快要炸了??謶值奶俾p緊了她的喉嚨。手腕的烙印開始隱隱發(fā)燙,仿佛在與這片死寂的空間共鳴。
她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汩汩聲!在這片連塵埃落地都如驚雷的死寂里,任何一絲聲響都是催命符!
就在這時,她僵硬的小腿肚傳來一陣鉆心的酸麻!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肌肉終于發(fā)出了抗議!她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腳跟!
鞋底和粘稠的蠟地摩擦,發(fā)出了一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呲”!
就在這聲音響起的萬分之一秒——
那尊凝固的蠟像,動了!
不是流暢的動作,而是生銹齒輪被暴力扳動的僵硬!
它的“頭顱”帶著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一格格、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九十度!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窟窿,瞬間鎖定了聲音的源頭——蘇離!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腐朽甜香的惡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兜頭澆下!蘇離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林楓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宋隕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夏蟬發(fā)出一聲被死死捂住的、驚恐的嗚咽!
蠟像那條僵直舉起的手臂,如同提線木偶般,帶著刺耳的“嘎吱”摩擦聲,開始緩緩落下!
慘白的、蠟質(zhì)的手指張開,直直地指向僵在原地的蘇離!一股更濃烈、更令人作嘔的甜膩死亡氣息從它身上爆發(fā)出來!
完了!
蘇離腦中一片空白。
“咔噠!”
一聲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盤的輕響,毫無預(yù)兆地刺破了死寂!
是夏蟬!她緊攥著懷表的手,在極度的恐懼中,無意識地、重重地按下了表蓋的搭扣!
就在那“咔噠”聲響起的瞬間——
蘇離眼前的一切,詭異地……凝滯了!
搖晃的油燈火苗,凝固在半空,像一滴靜止的橘黃色琥珀。
蠟像落下的、指向她的慘白蠟手,僵死在空中,紋絲不動。
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詭異地定格在昏黃的光束里。
甚至連她自己那顆狂跳的心臟,都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漏跳了一拍!
不是停止。是極致的粘稠!像整個世界被扔進(jìn)了冷卻的蠟油里,沉重、緩慢、令人窒息!
蘇離甚至能“看到”林楓眼中那抹幽綠的震驚光芒,如同慢鏡頭般緩緩擴散開,他垂在身側(cè)的左手,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瀕臨破碎的蒼白——那蒼白之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銀色的絲線一閃而逝?太快了,快得像幻覺。
這種違反常理的凝滯,只持續(xù)了短到無法計數(shù)的一瞬——比一次心跳的間隙更短!
“噗!”
凝滯感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驟然消失!
油燈火苗猛地一跳!
蠟像僵直的手臂帶著更刺耳的“嘎吱”聲加速落下!
凝固的塵埃重新飄舞!
心臟重新開始瘋狂顫動!
但這不足零點五秒的凝滯,撕開了一道致命的縫隙!
在凝滯消失的剎那,林楓動了!快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閃電!
他整個人如同出膛的炮彈,不是沖向蠟像,而是用肩膀狠狠撞向蠟像那僵硬的身體側(cè)面!
“砰!”
一聲悶響,如同重錘砸在朽木上!
那尊比林楓還高大的蠟像,竟被他這爆發(fā)力驚人的一撞,撞得向側(cè)面踉蹌!
粘稠的蠟地發(fā)出“噗嘰”的惡心聲響!蠟像瞬間失去平衡,那條指向蘇離的手臂也大幅度偏離,慘白的指尖帶著冰冷的惡風(fēng),擦著蘇離的衣角狠狠劃過!
“門!” 林楓的低吼如同驚雷在蘇離耳邊炸開,帶著撕裂般的急迫和一絲壓抑的痛楚?
撞開蠟像的同時,他自己的身體也明顯地晃了一下,左手下意識地捂向肋下,指縫間似乎有暗色一閃。
蘇離被這吼聲驚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她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fù)湎蚰巧冉阱氤?、散發(fā)著甜膩死亡氣息的巨大蠟門!
宋隕反應(yīng)也快到極致,一把拽起還在發(fā)懵的夏蟬,幾乎是拖著她也沖向蠟門!
身后傳來蠟像穩(wěn)住身形后發(fā)出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嘎吱”轉(zhuǎn)動聲,以及一種低沉、如同無數(shù)砂紙摩擦的“嘶嘶”聲!那聲音充滿了被驚擾的暴怒和嗜血的貪婪!
蠟門!扭曲的人形浮雕在昏黃的光線下仿佛在無聲地尖嘯、蠕動!
林楓沒有立刻跟上。他擋在重新調(diào)整方向、帶著冰冷殺意撲來的蠟像和蘇離他們之間,背對著蠟門,高大的身影在油燈下拉出巨大的、沉默的陰影。
他微微弓著背,右手已經(jīng)握住了腰間的刀柄,刀鞘邊緣露出一線冰冷的寒芒。垂下的左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蒼白得嚇人,微微顫抖著。
幽綠的目光死死鎖定著撲來的蠟像,像一堵沉默的、以身為界的墻。
“開!” 他頭也不回地低吼,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也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