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并非“砰”的一聲巨響,而是一種粘稠、濕滑的“噗嗤”聲,像兩塊巨大的、浸透了油脂的肉塊擠壓在一起。
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膩腐香被驟然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寂靜。
不是沒有聲音的死寂,而是聲音被徹底抽離、抹除后的真空。
蘇離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聲,心臟在肋骨后面狂跳的悶響,還有肺部每一次擴張收縮時細微的摩擦音。
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體內(nèi)噪音,此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在耳膜里轟鳴,震得她頭暈目眩。
他們跌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光線昏暗,來自高處狹小的、布滿灰塵的彩色玻璃窗,投下幾縷渾濁的光柱。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陳年木頭腐朽的氣息,蓋過了蠟門殘留的最后一絲甜膩。腳下是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不再是那種惡心的蠟質(zhì)觸感。
環(huán)顧四周,高聳的穹頂,排列整齊但蒙塵破損的長椅,前方一座布滿蛛網(wǎng)的石砌祭壇……這是一座廢棄的教堂。
“嘶……” 宋隕倒抽了一口冷氣,聲音在死寂中突兀得像石子投入深潭。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鏡片后的眼睛瞪大,充滿了后知后覺的驚懼。
林楓幾乎是同一時間,猛地回頭!那雙幽綠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如刀,狠狠剮過宋隕的臉,帶著無聲的、冰冷的警告。
他左手依然緊捂著肋下,指縫間有暗色洇開,浸透了深色的布料,但被他身體微微側(cè)傾巧妙地擋住了。
他的呼吸很沉,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粗重,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撞開蠟像的代價顯然不輕。
夏蟬小臉煞白,緊緊抱著懷表蜷縮在宋隕腿邊,大氣不敢出。懷表的銀色表蓋上,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裂痕,如同蛛網(wǎng)般延伸開來。
蘇離扶著旁邊冰冷粗糙的石柱站穩(wěn),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手腕的烙印傳來一陣陣持續(xù)、滾燙的灼痛,提醒她剛才的驚魂一刻絕非幻覺。她下意識地看向林楓捂著的肋下,那暗色讓她心頭一緊。是剛才撞蠟像受的傷?
還是……更早?在巴士上,他捻煙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似乎也……
“規(guī)則?!?林楓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沙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微微松開捂著肋下的手,那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眉頭極快地蹙了一下,但表情依舊冷硬如鐵。
幽綠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三人,最終落在教堂唯一的大門——那是一扇厚重的、布滿灰塵的木門,門縫被什么東西從外面死死堵住了,只透進一線微弱的光。
“這里,” 他頓了頓,似乎在感受空氣中某種無形的壓力,“聲音……是餌?!?他吐出這幾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壓得極低,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
餌?蘇離的心猛地一沉。餌,釣的是什么東西?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教堂外面,極其遙遠的地方,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尖利到能刺穿耳膜的……嘶鳴!那聲音扭曲、非人,充滿了痛苦和狂躁,仿佛用指甲刮擦著生銹的鐵皮!
聲音穿透厚重的石墻,震得教堂高處的灰塵簌簌落下!
就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
“嗡——!”
一種低沉、渾厚、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整座教堂內(nèi)激蕩開來!空氣像是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劇烈地震顫著!
蘇離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五臟六腑都跟著翻攪!她悶哼一聲,眼前發(fā)黑,差點栽倒在地!
旁邊的夏蟬更是發(fā)出一聲被死死捂住的嗚咽,小臉瞬間褪盡血色。宋隕也踉蹌了一步,扶住旁邊的長椅才勉強站穩(wěn),臉色難看至極。
是共振!某種聲波引發(fā)了這座古老石質(zhì)建筑的共振!
嗡鳴持續(xù)了不過兩三秒,卻像過了一個世紀。當它終于停歇,蘇離只覺得耳鳴不止,胸口憋悶得幾乎窒息。
她驚恐地看向林風。林楓依舊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像釘在地上的鐵樁,但緊抿的唇線透出一絲蒼白,額角的冷汗更多了。他幽綠的目光死死盯著教堂那幾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
玻璃窗上厚厚的灰塵,在剛才的嗡鳴共振中,被震得簌簌滑落。透過渾濁的玻璃,隱約能看到外面模糊的景象——一個死寂的、被黃昏般暗沉光線籠罩的小鎮(zhèn)。
歪斜的房屋,空無一人的街道,同樣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而在街道的盡頭,幾個模糊的、慘白的輪廓正僵硬地、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朝著教堂的方向“移動”!
蠟像!不止一個!
蘇離的心臟瞬間被冰水浸透。聲音……果然是餌!剛才那聲尖利的嘶鳴,就是用來“釣”這些鬼東西的!
“別出聲?!?林楓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剩氣流摩擦的嘶嘶聲。他幽綠的目光掃過教堂內(nèi)部,像一臺精密的掃描儀,最終鎖定在祭壇后方一扇不起眼的、被厚重帷幔半遮住的小門上?!澳抢?。”他用眼神示意。
宋隕立刻會意,拉起還在發(fā)抖的夏蟬,貓著腰,踮著腳尖,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朝著祭壇后方挪去。他的動作帶著一種醫(yī)者特有的精準和輕盈,幾乎沒發(fā)出任何聲響。
蘇離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學著宋隕的樣子,盡量放輕腳步,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努力控制著鞋底與地面摩擦的細微聲音。
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在這絕對的死寂里都如同擂鼓。手腕的烙印灼痛得更加厲害,像有滾燙的針在里面攪動。
林楓走在最后,如同沉默的守護者。他的步伐依舊沉穩(wěn),但每一步落下,身體都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晃動,被他強行控制住。
肋下的傷顯然在持續(xù)消耗他的體力。他幽綠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警惕地掃視著教堂的每一處陰影,尤其是那扇被堵死的大門和高處的窗戶。
他們挪到祭壇后方。厚重的紫色天鵝絨帷幔落滿灰塵,散發(fā)著一股霉味。宋隕小心地撥開帷幔,露出后面一扇低矮、沉重的橡木小門。門沒有上鎖,只是虛掩著。
一股更濃重的、帶著地下陰冷氣息的灰塵和霉腐味從門縫里飄出來。
宋隕回頭看了一眼林風,得到對方一個極其輕微的頷首。他輕輕推開木門,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吱呀”聲。這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瞬間!
“咿呀——?。?!”
一聲更加凄厲、更加扭曲的尖嘯猛地從教堂外炸響!仿佛就貼在堵死的門縫外!緊接著,是沉重的、如同重錘砸地的“咚!咚!咚!”聲!有什么東西在猛烈地撞擊教堂的大門!整個教堂的地面都在隨之震動!高處的灰塵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落下!
“嗡——?。。 ?/p>
比之前強烈十倍的共振嗡鳴再次席卷整個教堂!空氣劇烈震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蘇離只覺得耳膜劇痛,仿佛要被刺穿,胸口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眼前金星亂冒!她痛苦地彎下腰,死死捂住耳朵!
“快!” 林楓低吼一聲,聲音在劇烈的嗡鳴中幾乎被撕碎。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拉門,而是極其粗暴地一把攥住了蘇離的手腕!正是烙印所在的位置!
“嘶!” 蘇離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烙印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但林楓的手像鐵鉗,根本不容她掙脫,直接將她拽向那扇小門!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甚至有些粗暴,幽綠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仿佛那烙印的灼痛刺激到了他,又或者……他在確認什么?
宋隕已經(jīng)拉著夏蟬閃身進了門內(nèi)。林楓拽著蘇離緊隨其后,反手重重關(guān)上了橡木小門!
“砰!”
沉悶的關(guān)門聲被外面恐怖的尖嘯和撞擊聲淹沒。
門內(nèi),是一條狹窄、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階。濃重的黑暗和刺骨的陰冷瞬間包裹了他們。
但隔絕了外面那致命的聲波共振,蘇離幾乎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耳朵里嗡嗡作響,胸口憋悶欲炸。
手腕被林楓攥過的地方,烙印火辣辣地疼,殘留著他指骨的冰冷和力道。
黑暗中,只有幾道急促的喘息聲。
林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沉重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里格外清晰。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肋下的傷處傳來極細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幽綠的目光在絕對的黑暗里,如同兩點冰冷的鬼火,掃過驚魂未定的眾人,最后落在了蘇離緊捂著的、灼痛的手腕上,停頓了一瞬。
死寂重新降臨,這次是真正的、地下深處的死寂。只有外面那如同地獄傳來的尖嘯和撞擊聲,隔著厚重的橡木門,沉悶地、持續(xù)地敲打著他們的神經(jīng)。
蘇離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著手腕烙印處一陣陣尖銳的灼痛。林楓剛才那粗暴的一拽,那冰冷審視的目光……還有這死寂小鎮(zhèn)里,用聲音釣殺活物的恐怖規(guī)則……
他們只是從一個囚籠,跌進了一個更安靜的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