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個壯漢，平日里都是橫行霸道的角色。
但此刻，他們感覺自己不是被一個人盯著。
是被一頭從遠古冰川中蘇醒的野獸，用毫無感情的目光鎖定。他們的肌肉僵硬，后背的冷汗瞬間浸濕了襯衫。大腦在瘋狂尖叫著“危險”，雙腿卻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賀停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用空著的右手，解開了自己西裝的第一顆紐扣。然后是第二顆。
動作緩慢，優(yōu)雅，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他脫下那件不合身的廉價西裝外套，整齊地疊好，遞給了身后還在發(fā)抖的俞箏。
“拿著?！?/p>
俞箏下意識地接了過來。衣服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宴會廳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王總在地上因為劇痛而發(fā)出的、壓抑的哼聲。
賀停穿著那件漿洗得有些發(fā)硬的白襯衫，向前走了一步。
地板上，俞凱撞翻的桌子旁，有一瓶未開封的紅酒。
他走過去，彎腰，撿起紅酒。
他用拇指，頂住了瓶底的凹槽。
手臂的肌肉，在襯衫下微微隆起一道清晰的線條。
他沒有用開瓶器。
他只是用拇指，對著軟木塞，緩緩發(fā)力。
“?！?/p>
一聲輕響。
那枚被機器壓得嚴絲合縫的軟木塞，被他用純粹的指力，硬生生地頂了出來，飛起半米高，落回地毯上，彈了兩下。
全場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力量。
賀停拎著開了瓶的紅酒，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被他目光鎖定的、最近的打手。
那人嚇得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地向后蹭。
賀停在他面前蹲下。
他把酒瓶遞過去。
“喝?！?/p>
一個字。不帶任何感情，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人看著賀停的眼睛，瘋狂地搖頭。
賀停不再廢話。
他左手的水果刀，刀背在他的手指間靈巧地轉(zhuǎn)了一圈，換成反握。
他抬手，用刀柄的末端，對著那人身旁的大理石圓桌桌面，輕輕一磕。
“砰?！?/p>
一聲悶響。
桌面上，以刀柄的落點為中心，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
那個打手看著那片裂痕，瞳孔縮成了針尖。他終于明白，剛才那一下手腕的斷裂，不是意外。
他顫抖著手，接過那瓶紅酒，對著瓶口，像喝水一樣猛灌。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浸濕了前胸。
賀停站起身，走向第二個，第三個……
他一句話也沒多說。
他只是走到每個人面前，把手里那把廉價的水果刀，輕輕放在他們面前的桌上。
然后，靜靜地看著他們。
有人拿起酒瓶自罰，有人哆哆嗦嗦地掏出錢包，把里面所有的錢都拍在桌上，還有人直接跪了下來，對著俞建國的方向磕頭。
五分鐘。
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
賀停一個人，沒有再說一個字，沒有再動一下手，就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審判。
當最后一個打手也喝完酒，癱軟在椅子上時，賀停才走回場地中央。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把那把水果刀也包起來，放回口袋。
他做完這一切，宴會廳的大門才被推開。
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在酒店經(jīng)理的帶領(lǐng)下，沖了進來。
“警察！怎么回事！”
看到警察，周玉芬才像活過來一樣，尖叫著撲過去：“警察同志！救命??！這群人來我的婚禮上鬧事！還要殺人！”
領(lǐng)頭的警察看了一眼滿地狼藉，和那個手腕斷裂的王總，眉頭緊皺。
他走到賀停面前，厲聲問：“是你動的手？”
賀停點了點頭。
“叫什么名字？身份證拿出來?！?/p>
賀停平靜地報出自己的名字，從口袋里拿出身份證。
警察身后的一個小警員，拿著警務通，對著賀停的臉掃了一下。
警務通的屏幕上，跳出了賀停的資料。
姓名：賀停。
年齡：28。
戶籍：青海省某偏遠山村。
履歷：初中輟學，之后在各地打零工，三年前來到本市，在一家洗車行工作。無任何犯罪前科。
一份干凈到蒼白的履歷。一個最普通、最底層的小人物。
小警員湊到領(lǐng)隊耳邊，低聲說：“頭兒，查過了，就是個普通人。估計是新郎官被逼急了?！?/p>
領(lǐng)隊的警察臉色緩和了一些，但程序還是要走。
“你，還有你，”他指了指王總和俞建生，“都跟我們回所里一趟，做個筆錄?！?/p>
俞箏快步走到賀停身邊，低聲問：“你……你沒事吧？”
賀?？粗?，眼里的寒冰，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退去，又變回了那片死水。他搖了搖頭。
他跟著警察，向門外走去。
經(jīng)過俞家三口身邊時，他沒有看俞建生和周玉芬。
他只對還處于震驚中的俞凱說了一句：
“下次動手前，先想清楚，你和對方的體重，差多少。”
說完，他便走出了宴會廳。
俞箏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還緊緊抱著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屬于賀停的西裝外套。
她低頭，看著這件衣服。
廉價，粗糙，甚至還有一股樟腦丸的味道。
可剛才，就是這個穿著廉價西裝的、被所有人叫做“廢物”的男人，用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保護了她，也保護了她的家人。
她的腦子里一片混亂。
廢物？
用一根手指頂出紅酒軟木塞的廢物？
用一把水果刀，讓八個壯漢屁滾尿流的廢物？
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窩囊的，賀停嗎？
她忽然覺得，自己過去一年里認識的那個男人，仿佛只是一個模糊的、不真實的影子。
而今天，在婚禮上，這個影子，第一次露出了后面那個，她完全陌生的，真實面目。